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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二线关外,折叠空间里的860万深圳人

深圳特区一体化已将近10年。在福田、南山、罗湖、盐田之外,生活着大约860万深圳人,这占了特区人口的三分之二。他们居住的地方,大多数人还习惯称之为“关外”。

“关内”是腾讯、大疆等支柱产业,“关外”是居住区和工厂。这是不少人对原二线关内外的认知。

33岁的万桦,在梅林关附近居住将近10年。每天早上她像一个面目模糊的血红细胞,和数百万计的同伴,搭着交通大动脉输入城市的最中心。

她知道距离住处不远的地方,还有龙华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在那片如紫禁城般的工厂区里,流水线上的兵马俑们日复一日地重复操作。他们的世界,匮乏又焦渴。

我们希望从她的生活和视角里,探寻原二线关外10年的变与不变。

 
这是万桦在梅林关附近居住的第十个年头。
 
和很多生活在原二线关外的人一样,万桦的生活,用“一只脚在关内,一只脚在关外”形容再贴切不过。她像一只律动的钟摆,每天早上从民治摆到梅林关,再从梅林关摆到福田景田片区,每个傍晚再以相反的轨迹,摆回民治的家里。

她的生活半径里有两条界线。

有时夜里她坐车堵在梅观路上,一条灯河两侧是黢黑的山体。她盯着黑乎乎的山林深处,心里忍不住会想“如果谁杀人抛尸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梅林检查站拆除以后,她感觉这片必经的山体替代关卡成了福田和龙华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她也说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心理上的界线”。


从福田跨过梅林关后,习惯把红山片区以南的龙华,划归入自己的生活。再往北对她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

万桦对'另一个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10多年前,当时还是她男友的何远在龙华富士康担任工程师。每次去清湖找他,迎面而来的就是“乱”,到处灰扑扑的,“黑瘦的小哥哥成群结队地走过来,对着你不怀好意地笑,人行道高低不平,走路像是马里奥在通关”。

今天她偶尔经过红山以北,尽管一切都像新闻上说的那样,道路宽敞、高楼渐立。可10多年前留在她脑海里的“乱糟糟、灰扑扑”,依然挥之不去。



4号线,毛细血管里的早高峰

万桦的上班时间为早上7点,她差不多6点20分就要走出家门,绝大多人还在睡梦之中。跟挤龙华早高峰比起来,这算得上是种幸运。

她偶尔挤过几次早高峰的4号线,那像是一条脆弱的毛细血管负载着清湖、龙华、民治,以及从五号线转车过来的坂田片区的汹涌人流,再依次输送到福田、罗湖、南山的写字楼当中。


从白石龙地铁口走到三楼站台,她大概花了30分钟

要进入白石龙地铁站,她得先排队等待,工作人员在入口处拉起一条隔离带,隔几分钟放一批人上楼梯,楼梯旁边的扶手电梯这个时间段是封闭的,因为承载不起这么大的人流量。

上了楼梯后,大厅里是一片乌泱泱的脑袋,耳朵边是安检员、保安们维持秩序的喊声,“不要挤,不要挤,排好队”。安检闸机、进站闸机、通往三楼站台的入口前,都各有一条隔离带,隔7、8分钟,才放入一批人进入下一个“关卡”。

by 软小烟

到了站台她发现,怎么挤进车厢又是个问题。“站在那里,想到要跟男男女女贴那么近,还不是很能接受”。错过了两趟车,她发现再不上车就要迟到,决定硬着头皮往里挤。

正想着怎么挤上去,后面的人一把就把我推进去了,这下好了,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你都跟人家紧贴着,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装着看手机,默默把双臂蜷在胸前免得尴尬”。

当她感觉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地铁在下一站打来了车门,“又有一拨人,往你身上一使力,感觉无形中有个武林高手,来了一个如来神掌,身体原本是一条松软的面包,几分钟被压成了扎实的面团。”

对于数百万原二线关内外奔波的深圳人来说,这不过是最为平常的早高峰。

连接原特区外片区与市中心的,以1号线、3号线、4号线和5号线为主据统计,4号线日客流量约64万人次,串起宝安与市中心的1号线通常是人流最大的,高峰期每天可达142万人次,连接龙岗与市中心区的3号线,高峰期每天客流101万次,大部分站点分布在宝安、龙华、龙岗三区的5号线,每天客流量高达113万次。

每天早晨,它们像城市的动脉血管一样,装载着面目模糊、数以百万计的血红细胞,输入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10年前的梅林关外:
民房、麦肯基、黑瘦厂哥

梅林关10年,万桦完成三大人生命题——结婚、买房、生子。

2010年7月1日,深圳经济特区范围扩大至全市,“二线关”退出历史舞台。4个多月后,万桦从景田搬到了梅林关附近的鑫海公寓。这是她工作的第二年,前一整年她租住在公司附近。那间位于景田片区的一房一厅,租金差不多占了收入的一半。

她决定再选个租金便宜的住处。梅林关附近,是她在网上搜集了不少攻略后得出的最优选择。这里离市区最近,去福田、南山、罗湖都很方便,租房、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租房成本只有原来的一半。

工作之前,她在梅林关待得最久的一次,大概有十几分钟。

那是在2006年,当时她在深大读大二。一次到珠海找同学,乘坐大巴返回深圳时经过梅林检查站,她忘记带身份证,被边防战士拦了下来。“拿着学生证,在梅林检查站办了个临时放行单,才算过关”。

剩下的印象在2009年,当时何远还在龙华富士康工作。每个周四下午,她坐着328公交从深大出发,一路经过梅林关,到达坂田、龙华交界处的岗头市场站。从梅林关一出来,她看到的景象,跟老家的小城镇就差不多了,“路两边都是矮矮的民房和厂房,能看到很多麦乐鸡、麦肯基的招牌”。


岗头市场下车后,再步行1500米,就到了富士康北门。这段1500米的路程,她每次都走得惴惴不安,“乱,非常乱,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黑黑瘦瘦的工厂小哥哥们,成群结队地走过来,冲着你不怀好意地笑着,或者就是骑着单车、电动车的男人,嗖地一下从你身边扫过去。

其实那条路别说骑车,行走都不方便,她形容为“像马里奥冲关一样”。

“一会儿上台阶,一会儿要从高台上跳下来,每个店铺门前的路都高低不一,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一路上你得不停地爬上又爬下。旁边的河道黑乎乎的,垃圾被过滤到一处摞得老高,腥臭味扑鼻而来。”


金字塔般的龙华

即便到了今天,万桦对红山以北的印象,还停留在10多年前清湖的这段经历里。

现在的龙华在她眼里,如同一个金字塔。发展最好的是红山片区的龙华中心区,其次是她生活的民治片区。剩下的区域则是一个断层,整体还停留在她10年前的印象里。


2010年她刚搬到梅林关附近的鑫海公寓时,周围大部分地方都在施工,对面的商场cococity还是一个大工地,公寓后面的四号线延长段处于收尾阶段。下班时经过这些地方,她能听到施工的轰隆声,其实在住处也能听见。但她觉得还能接受,“我睡觉死,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一开始她把这里当个住处,周末逛街、看电影、约朋友在福田,爸妈来深圳还是带他们去福田玩。慢慢地,附近大大小小的购物中心建起来了,周围的环境和福田差距越来越小,大部分生活需求都能就近解决。

今天她渐渐觉得,生活似乎已经和民治绑定起来了。去年她和何远卖掉了原来的二居室,在附近买了一套三居室,这套房子均价5万多,是上一套房的两倍。但和附近动辄每平方米10万的房子比起来,他们觉得这已经不错了。


有些事情,她还得选择在福田进行。带女儿看儿童剧、演出,她们要去罗湖、南山或福田,家里人生了病,她都会选择在福田,“除非孩子幼儿园体检,指定要龙华的某个医院”。

龙华的医院留给她的印象是“陈旧、硬件差,不像是一个区级医院,更像个大型社康”。医院的疏导管理也跟不上,病人乌泱泱地站在医院大厅里,像是挤在人才市场。“还能听到很多声音,‘这病有什么呀,肯定是医生骗人的’、‘不要治了,我们走走走’,好像冲突随时都可能发生”。

万桦住的附近有两栋小型写字楼,“有段时间下班回家,看到楼里出来的人,慢悠悠地往家走的样子,特别羡慕”。她在网上试着搜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很难在附近,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何远倒是在不远的华为工作过,但他受不了那里的氛围,一个月后就离开了,“加班是一方面,同事之间也特别现实”。

后来,他拿到民治1970科技小镇里一家公司的Offer那个地方离家走路只需1刻钟,他考虑了一下,“能走路上班,真的是不错”。但他最终没去,因为发展机会一般。何远做硬件开发设计,一般都要配合工厂的制作工艺,不错的工作机会分布在福永和坪山。

抛除这些因素,在万桦眼里,她生活的民治片区,和工作的福田景田片区差距已不算大。


匮乏、焦渴的富士康

1月中旬的晚上,我沿着万桦的路线,从岗头市场走到了富士康北门。这里距离万桦所住的小区,只有20分钟车程。

临近春节,路上的人不多,人行道被整修得宽敞平整,一排共享单车整整齐齐地码在路边,车身上的灰尘摞了有几层。路边的房子以低矮的厂房和民房居多,沿途可以经过坂雪岗净化水厂,走在路上,已经很难闻到附近河道的异味。


从富士康西北门前一个不起眼的入口,我走进了清湖村。迎面是一个小广场,超市门前一对男女相拥而立,而后搂着走进了巷子深处。“左边跟我一起画彩虹,在你右边画个龙”,不知道哪家店铺里,反反复复地放着《野狼disco》的音乐。

我站在村道上,很难找到一个能搭讪的人。这是晚上9点半左右,路上的行人寥寥可数,一半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生意最好的是网吧,一条村道两侧能看到三四家,几排乌压压的脑袋挂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网游界面。

这时,一个穿着富士康工服的男孩匆匆走来,我赶紧上前讲明来意,他腼腆地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两天后,我加入了一个富士康工友QQ群。除了广告、色情链接和小视频,“有妹子吗”、“有没有约的小姐姐”、“有厂妹不”是高频出现的信息,当然,一般无人应答。

我在这个QQ群里联系上了赵宁和刘刚。

赵宁是广东人,今年21岁,在富士康工作将近1年,他在龙华富士康做组装摄像头的工作,早上7点半上班,晚上7点半下班,大多数时候工作时长为10个小时,忙起来要12个小时,“感觉没前途,不想再做了”,他说。

“有个写富士康流水线的诗,还挺形象的”,我发给他了一首打工诗人许立志的诗《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许立志2014年自杀之前,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上工作了数年,在他的诗句里,这种生活近乎剥夺灵魂“沿线站着 ,夏丘、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许立志、朱正武、潘霞、苒雪梅,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美女,你怎么跟我聊这个”,看到这首诗他问我。

“那你一般都聊啥”,我问。他发来一个笑中带泪的表情,一般都直接问约不约”。很快,他察觉到我“不是男的就是记者”,在我表明访谈需求后,他提出条件,必须视频才能继续聊。双方拉锯几分钟后,最终各退一步,用语音的形式继续聊了下去。


赵宁所在的F20厂区,距离清湖地铁站不到1千米,但他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在厂区周边,“有时间去网吧打打游戏”。他和工友每周工作6天,但调休时间不一,同宿舍的人工作时段也不同,“有些白班有些晚班”。

每月扣除五险一金,他能拿到三千多元,“还有些人,是中介带来的,或者劳务派遣,拿到手里的钱多一些”。

他身边熟识的男工,大部分没有女友。他曾追过一个女工,可不愿花费太多功夫最后不了了之。他也曾成功约到同一个工厂的女人,但需要付钱,结果见了面“就没心思玩儿了”,因为对方不好看。他还没有性经验,不敢去那种地方怕染上不干净的病”。

刘刚25岁,数天前从济南跟着中介来到了龙华富士康,他的工作时间为晚上8点到早上8点,伴着周围轰轰隆隆的机器响声,把手机壳放进机器,隔一分钟再拿出来,每小时工资为25元。工作时他得一直站着,中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吃饭、休息、上洗手间,但这都得在规定时间段内进行。

他感觉自己最多能熬一个月,一来这份工作太过无趣,二来他这条流水线上女工太少,“太孤独了,找个伴都没有女人”。和赵宁一样,他同宿舍的人上班时间各不相同,偶尔碰到一起,只能简单聊上几句。没人陪同,他连附近都懒得逛逛。

“你是做媒体的,知道的比较多,你知道龙华附近,哪里有男人玩的地方吗?”我们对话临近结束,刘刚在QQ上问我。


其后我把与刘刚的对话,发给了万桦。

“富士康的小哥哥向你露出了微笑”,她在微信上回复我。某种程度上,我认同她的这句话。同时,我又为这种认同感到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和万桦一样,始终会把他们归入了“另一个世界”,最多会从媒体报道的寥寥痕迹中,旁观一下“那个群体”。

而当我像一个窥伺者一样,微微掀开了“那个世界”的一角,就看到了万桦口中的断层:

即便10年过去,富士康周边道路变宽、高楼渐起,他们的生活,和许立志诗歌中并无两样——流水线上被抽取灵魂的兵马俑,日复一日地重复,贫瘠、匮乏、焦渴。

“性”,似乎成了为数不多的出口之一。

其实,作为旁观者的我,也不过是4号线早高峰里的一个血红细胞而已。

备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名字均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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