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因为一个亲戚的丧事回了故乡一周，昨日回来了。那时我和媛媛正在外面，母亲打电话来让我送他们去一个地方，地名母亲是不记得了，但听母亲的口音，竟是颇为着急的。于是我和媛媛就赶紧往火车站赶去。
堂哥和伯母已经先过去了，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于是打电话问堂哥，堂哥说，是景云山殡仪馆。我吃了一惊，导好航，就赶紧过去了。之前在母亲的电话里，我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说故乡的一个二舅在工地上过世了，我还以为人仍旧在工地，想不到已经运到殡仪馆了。这个二舅我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在车上才听母亲说，母亲叫这个二舅的父母叫干爹干妈，所以就有了一点亲戚关系，除此亲戚关系外，母亲、伯母和这个二舅都是同一个村的人，所以大家都才去看的。
二舅是在昨天中午吃饭时，突然就倒地死去的。说是他之前经常会头晕，已经很多年了，检查出来说是脑梗，想不到这次就这么急匆匆地去了。
景云山颇远，出城后还要许久，到时已经是黄昏了，温度降了好多下来，冷飕飕的。堂哥和伯母在门口等着我们，刚汇合，又有不少在贵阳老家人来了，于是就一起走了进去。我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殡仪馆，所以走进去后，觉得一切都很膈应。到了停放二舅的太平间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我离开故乡的时间多，所以那些故乡的人竟然大多数都不认识，于是悄声问母亲谁是谁。
媛媛觉得害怕，便拉紧她，没有进太平间里看，只在外面看到二舅冷寂地躺在不锈钢的推拉床上，用一席毡子盖着。他的儿子守在旁边，眼眶已经是红透了。这副景象让我觉得萧瑟极了。
我们这群人都是同一个故乡的人，听到二舅死去了，无论是不是亲戚，便都来看了。人竟是比旁边的太平间外面守着的人要多得多。不过我们这群人站在外面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等在那里罢了。二舅的妻子正在赶来的路上，而要来处理的工地老板也还没有来。听说二舅要等赔偿事宜谈妥了才会火化。
就这么沉默无言地等了许久后，突然就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转过头去一看，见到一个妇女刚从车上下来，就跪倒在地哭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二舅的妻子了。听送她来的人说，二舅去世的消息是没敢给她说的，说的都是，二舅不好了，快来看看。于是她就在懵懂不知的情况下来了。二舅的妻子想必是下车时看到太平间才明白过来的。听到她那么难过的哭声，没有一个人是不难过的，母亲和伯母等人去扶起她，也禁不住红了眼眶，我觉得难过，但终究忍一忍就过去了。二舅的妻子哭了好几个小时，听得人都习以为常了，于是就照样做自己的事，说自己的话了。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鲁迅的话来，大意说是人类的悲欢是不相通的，看到这副场景后，我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人类的悲欢真是不相通的，他的妻子儿子哭成了泪人，此后的一生恐怕都陷在了亲人逝去的悲痛中，但像是我们这样的人，是丝毫不能感同身受的。一悲一喜放在小小的一个地方，猛然对比，陡然勾勒出世事的荒诞来。
人们都在好奇怎么和工地的老板谈赔偿，有个朋友是警察，处理过相似的事件，他说，人要是不是因为工伤死的，死后还在工地上，那么便可以谈到三四十万，如果运到殡仪馆了，那就要看工地老板如何做人了，一二十万有可能，几万有可能，一分钱没有也是可能的。我听到后不觉陡然惊心，何时开始，人命竟然是这样可以讨价还价的东西了。可是世事可不管我的惊心不惊心，该如何运转就还是如何运转。
他们谈了许久，到底没有谈拢，又要等公司能做得了主的人来，于是又只能等。入夜后，更冷了，我和媛媛就躲进车里去了。直到八九点的时候，堂哥才打来电话说，要去吃饭了。
吃饭的地方是殡仪馆里面的餐厅，人多极了，都是逝者的亲戚朋友在这边吃，模式很像我故乡的流水席，菜是固定的，只管上到数量齐全就行。在这里吃饭的人，都罕见的生机勃勃，甚至比别的餐厅饭店还热闹些，可不管旁边就是死去的亲人。吃这里的菜，我总觉得怪怪的，下不了口，于是胡乱地吃了几口。媛媛倒是吃得挺香的，我说你不觉得吃着膈应吗？媛媛愣愣地摇着头说，没有呀，挺好吃的呀。我听后倒是开心了不少。
吃完饭，我看到二舅的妻子坐在隔壁桌子的椅子上，饭放在她的前面，她是一口都没吃的，只是歪歪地坐着，也不哭了，但仍有泪痕。旁人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所以只好任由她坐着，看上去可怜得紧。可是就是这样的她，在对面的有个客人夹菜夹不到的时候，她竟然站起身来，把菜递到了那个客人面前。这让我相当诧异，就是在如此之大的伤心中，竟然还要去顾及待客之道，中国人的思维真是让人疑惑不解。
吃完饭后，二舅已经被放入了冰棺里。此时夜色已深，更加冷了。人们都开始散去，我们又站了一会儿，想给人说声我们走了，却又没有能告别的人。于是大家相互告别，不一会就各自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母亲给我们讲了几个细节，一是昨天早上，二舅的妻子准备给他打个电话，但想着他上班了就没有打，于是他们就再也不能说话了。另外一个是在一周之前，二舅回了一次他们遵义的家，他家遵义的房子刚住进去一年。那晚他回去得很晚，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他的妻子曾让他休息一天，他说这段时间太忙了，于是就走了，但没人想到这次就是诀别（他妻子在哭泣的时候一直说他回来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口饭，这成为了她永远无法补救的伤口了）。
母亲说完后，叹息了一声说：“人啊人，太想不到了。”说完后，又用庆幸的语气给我们说：“我们家虽然吵吵闹闹的，但是每天都能见到，还能每天一起吃晚饭，这样就很好了。”听后，我突然很感动，虽然在逝者面前这么想有些不近人情，但我还是由衷地感到幸运，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并且以后也会在一起。
2018.11.12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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