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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事 | 骏马·飞越时间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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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1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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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21年,武德四年,为平定天下,太宗讨伐东都王世充,两军对峙邙山。
时太宗二十二岁,已历数役,锋芒毕现,气势正盛,亲自率领十数骑突入敌阵,尝敌虚实。
唐骑皆精锐,英武世无双,一时锐不可当,犹如破竹;然而正当愈战愈勇之时,忽然遇到长堤横阻,至使众骑失散、太宗陷敌阵之中。
刀光剑影,乱矢横飞,太宗所驭战马飞驰如电,几欲救主脱阵,却被流矢射中,前胸中箭,难复驰骋,敌军随之迫近。
千钧一发间,一人策马杀出,长剑当空、银鞍飒沓;先左右开弓,弦无虚发,击退近前的敌兵;又将自己的坐骑换于太宗,拔下御马胸前的箭矢,一手牵骏马,一手执长刀,威风凛然,傲啸阵前,一连斩杀数人,护卫太宗突围。
最终,太宗全身而退,随后大破敌军,平定洛阳,一统天下。

这场发生于1400年前的战役,成为唐朝奠定大业的关键一战,而挡在太宗生死之间的一人一马:战将丘行恭战马飒露紫,亦由开唐巨匠阎立德、阎立本兄弟绘图雕刻,铭记于昭陵神道旁的石屏上,成为历史不朽的记忆。


石雕中,丘行恭身披战袍,腰悬长刀,卷须踏步,正为战马拔箭;飒露紫则垂首铮立,后足微微用力,磴住地面,似乎有意配合前者拔箭。浮雕以简练的线条、精妙的空间与生动的形象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以使后人仍能一睹大唐开国的风姿。

与人马一同留下的,还有唐太宗的赞语: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如今,字迹已随斧斫一同风化,融入时间的长河,但在金代画师赵霖依据石雕完成的画作上,我们还能清楚看见它的留影:

飒露紫


被镌刻在昭陵石屏上的,还有与太宗一同出生入死、开疆拓土的另外五匹骏马:



武德元年,开唐首战,太宗征伐陇西薛氏所驭战马,马身纯黑,四蹄俱白,鬃鬣迎风,飞纵如影;太宗赞曰: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特勒骠


武德二年,叛军南下,太宗率部阻击,大破贼首宋金刚时所驭战马,黄白杂色,马嘴微黑,步伐训练有素,神情泰然自若;赞曰: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青骓


武德三年,虎牢关大战,与太宗共讨窦建德,马色苍白,身中五箭;赞曰: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


什伐赤


武德四年,太宗荡平王世充残部所驭,马身纯红,胸前中四箭,背中三箭,驰骋如常;赞曰: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拳毛騧


武德五年,平定刘黑闼,太宗战于洺水,战事惨烈至极,马身中九箭,当场毙命;此战之后,天下尘埃落定,开启辉煌的唐朝;太宗赞曰: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


大唐,只在追忆中绽放的盛世之花,凝聚在这六匹战马的身影之中,它们被后世称为——

赵霖《昭陵六骏图》




「唐的马」

骏马,作为六畜之首,贯穿古人的生活。它们因其迅捷,被用于比喻时光——譬如“立马”、“马上”、“白驹过隙”等等词汇;又因其在仪仗、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为历代帝王、贵族所追奉。

它亦融入哲思,运生“白马非马”之类哲学讨论,更因端庄的体态、优美的造型、富有寓意的形象,被写入诗词、汇入文学、蔚为礼乐、绘画的主题。

马之美者, 青龙之匹, 遗风之乘。
——《吕氏春秋》

现存最早的鞍马卷轴画,来自中唐画马名手:韩干;他所描绘的,是唐玄宗的爱马,照夜白

韩幹《照夜白图》

在太宗与昭陵六骏一统大唐的一百二十年后,天宝三年,国势昌隆,时人爱马成风。是年,玄宗获得大宛进贡的两匹宝马,其中一匹身白似雪,夜中映如白昼,遂得名照夜白。

雪虬轻骏步如飞,一练腾光透月旗。
应笑穆王抛万乘,踏风鞭露向瑶池。
——陆龟蒙《照夜白》

为了表达对宝马的喜爱,玄宗效仿曾祖太宗,也请画师记录神骏的英姿,留下《照夜白图》。幅中,骏马鬃毛飞动、昂首嘶鸣,姿态间充满动势与张力;栓系骏马的木桩用墨浓重,垂直立于马后,巧妙稳定画面的重心,产生“动”与“静”的对比,以此抑制随时将要冲出画卷的骏马。

韩幹《照夜白图》局部

画面的右上角,留有“韩幹画照夜白”题款,由南唐后主李煜所书;左上方隐约“彦远”二字,应为唐书《历代名画记》作者张彦远的名款;下方更有宋代书家米芾字迹,成为它穿越千年,自唐代流传至今的证明。

韩幹《照夜白图》局部

唐马的特征,大约是四蹄与马尾很短、身躯浑圆饱满,尤其重视以隽劲的线条,描绘骏马健硕的曲线,表现出唐人雄强遒劲、丰腴为上的审美。

这一时期,驰骋疆场、冲锋陷阵是骏马最重要的使命;即便是王公贵胄用于游赏交通的马匹,同样也流淌战马的血统,雍容华贵之间,依然足见硕壮的体态、英武的身姿。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另一幅绘有骏马的唐代名作。如今,原迹已佚,所幸留存下技法极精美的宋代摹本,尚可供今人一窥。

幅中共绘有八匹骏马,乘骑九人。主角虢国夫人身着男装,催马扬鞭,走在队列的最前。所驭一匹三花骏马,不仅身材最为壮硕,配饰显然也较其余七马更为华贵:马首悬配被称为“踢胸”的红缨、背负绣工精妙绝伦的鸳鸯障泥,马鞍处更依稀可见云纹掩映的猛虎,彰显主人高贵的身份与权势。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

随行的两骑,一匹青马、一匹黑马,为映衬前骑的地位,配饰相对朴素,马的体型也逊色不少,但依然足见强健之美,体态端庄、神情优雅。

至于卷尾的五匹骏马,除了怀抱孩童的韩国夫人所骑三花马配有兽皮与锦绣之外,鞍鞯更素、体型也更劲捷——线条勾勒出强壮的肌肉,墨色敷染健硕的关节,呈现经典的唐马形象。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

· 虽然画题为“游春”,但在画中,画师并未描绘绚烂宜人的春景,仅仅用八骑、九人的动态、色彩、顾盼、呼应,便使观者体会春和景明、惠风和畅的意境。其中,虢国夫人与所乘的三花马在卷首,引领画卷的动势;黑马居中,成为画眼,稳定画面的重心;卷尾虽然堆叠了五马六人,却因神态、动作的巧妙安排,形成从容有序的层次,全卷也因此构成经典的“北斗七星”状图式。

唐马强调肌肉、力量、丰美的造型,源于血液中开疆拓土的豪迈,及至晚唐,向西的交流渐少,北方又被愈发强盛的游牧民族牢牢控制,骏马的意义随之发生微妙变化。宋朝建立后,疆域收缩、草原由契丹、西夏占据,帝国的重心向东迁移,终于逐步远离了广袤的西北,望向湿润的江南。





「宋的马」

宋的审美,体现出与唐迥异的风格。它一改对浓烈、丰腴、豪迈的向往,转而追求自然、朴素、内敛与单纯。在宋人描摹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中,已能感到宋代审美的影响,对于仕女与骏马,都画得较盛唐更为修长精致。而真正体现宋人意境的,是举世瞩目的宋画神作——李公麟《五马图》

李公麟《五马图》

画卷的内容非常简单,仅有五匹骏马,右侧各侍一圉夫,但每一匹马都神采非凡,前四匹更配有黄庭坚书风劲健的题跋,记录骏马的来历:

李公麟《五马图》第一马

卷首第一马,名凤头骢」——
青白杂色,纹若龙鳞,西域古国于阗进贡,八岁,高五尺四寸,合167公分;
圉夫胡人装扮,双手揣袖,右足微磴;
黄庭坚跋曰:
“右一匹,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左骐骥院收于阗国到进凤头骢,八岁,五尺四寸。”

凤头骢,西域贡马,位列五马第一,身形也最为高大。它保持了唐马勇武壮硕的体格,视之魄力十足;画的用笔隽逸流畅,尤其是马匹背部的曲线,绵劲优雅、一气呵成,以单线表现出结构、动态与体势,古今无人出其右。

马鬃与马尾同样极见功力,飘逸而能有序、潇洒不失法度;四蹄则用墨最重,线条梗涩如同箭羽,体现出李公麟以白描便可状摹世间万物的高超技艺。

李公麟《五马图》第二马

展卷第二马,名锦膊騘」——
青海吐蕃首领董毡进贡,八岁,高四尺六寸,合143公分;
马身微黄,鬃如落雪,面有白章,肩上一块花斑,状如展翼,所以被称为“鹰膀”,四足关节也有斑纹;圉夫吐蕃装扮,头戴毡帽、身材高挑;
跋曰:
“右一匹,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騘,八岁四尺六寸。”

锦膊騘同样拥有迷人的背部曲线,较之前骑更加温润柔美。它的体格较小,但依然具备唐马主要品种——中亚马的特征,身形圆润而饱满。它的毛色特征繁多,马首、肩颈、四足、鬃尾都富变化,被画家以留白、分染、敷染、皴擦等不同技法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公麟《五马图》第三马

第三马,好头赤」——
通体赤色,气宇轩昂,由掌管马匹的群牧司天驷监挑选呈进,九岁,身高四尺六寸,合143公分;
圉夫高鼻卷须,眼窝深陷,样貌似乎来自中亚,头戴幞巾,束衣跣足,一手引缰绳、一手持刷洗骏马的毛刷;
跋曰:
“右一匹,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六寸。”

宋马的主要血统依然来自中亚与蒙古,又有来自西南、川藏地区的马种被引入融合,身形由壮硕转为矫健,始见“骏骨”。因此,好头赤的线条与前两匹骏马略有不同,笔法更见沉着,转折尤其有力。

好头赤的神态亦值得一提,据记载,这是一幅以“呈贡骏马”立意之作,画中的五马俱为各地征贡。北宋受地理限制,无法像唐代那样,建立辽阔的皇家马场,任御马驰骋,贡马从此只有此生屈居塞迫的马厩,所以流露复杂的表情,似乎凝神思忖自己从此的命运,传递出丰富的人性,令观者唏嘘。

李公麟《五马图》第四马

第四马,照夜白」——
马身纯白,由吐蕃首领温溪心进贡
跋曰:
“元祐三年闰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

照夜白,源于前文唐玄宗的爱马,它的题跋,格式与前马不同,笔意也有别,但无论书法还是画迹,都使人难以看出破绽,不得不承认它真迹的身份。

这一节中,圉夫第一次由汉人担任,手持绛红的缰绳。骏马通体只用线条表现,笔法亦精彩绝伦,马尾上半部分齐整、下半部分纷乱,喻示画家卓越的控制力;四蹄墨色深浅分明,仿佛蹄面反光,增添白马如雪般的明净。

李公麟《五马图》第五马

第五马,满川花」——
无题识。

在画卷的第五马旁,没有留下黄庭坚跋,马的名字来源于卷后北宋文人曾纡的记载:一日,曾纡赴京师,在酺池寺会访黄庭坚,后者正为好友笺题李公麟《天马图》,其间提起一件奇事——李公麟在画中画下名为满川花的御马,画完御马便死去,谓之以笔墨摄神骏精魄——“画杀”满川花。

多年之后,黄庭坚已不在人世,曾纡在嘉兴真如寺泛舟,又见友人取出此卷《五马图》,正是当年所见,开卷错愕,抚事念往,所以留下题跋为记。

虽有曾纡的记载,但如果仔细审察第五马的笔墨,与前卷四马却有较大出入。首先是线条的起笔、收笔不及前卷潇洒,比例亦不够协调,前卷尤为注重的四蹄刻画稍见草率,缰绳更相形见绌,称之拙劣也不为过。

李公麟《五马图》局部

因此,一般认为《五马图》中第一、二马确为肯定的真迹,出自李公麟之手;三、四马存疑,但亦有高超的画技,不在李公麟之下;第五马则相对拙劣,应是后人截去后所补入的伪作。

《五马图》的价值,主要体现在画技的登峰造极。画中仅仅凭借线条与极少晕染,便体现出骏马的全貌,无论结构还是动态,都融汇于流畅飘逸的墨线中,通过线的虚实、粗细表现马的骨骼与肌肉;又以转折、绵延表现关节与鬃毛的质感,令人想起15世纪米开朗基罗的素描。

米开朗基罗的手臂速写

然而,与建立在解刨学基础上的文艺复兴绘画相比,《五马图》不仅描绘出马的外表,更传递出马的神韵。它源于笔墨形成的“逸格”——画面元素极单纯所带来的审美格调——每一根线条都不可增减、不可挪动位置,仿若天成;也源于神貌中流露出的深刻人性,使人仿佛穿越时空,直面五匹神骏。

· 李公麟《五马图》卷后黄庭坚跋文:
“余尝评伯时人物,似南朝诸谢中有边幅者,然朝中士大夫多叹息伯时久当在台阁,仅为书画所累。余告之曰:伯时丘壑中人,暂热之声名,傥来之轩冕,殊不汲汲也。此马驵骏,颇似吾友张文潜笔力,瞿昙所谓识鞭影者也。黄鲁直书。”

北宋之后,随着金人南下,帝国又一次迁移,彻底告别北方的沃野。江南富饶的水泽中,骏马不再有驰骋的天地,绘画主题逐渐偏向对农业更重要的牛。王朝也在经历一百五十年的时光后,被战马更加健硕、土地更加广袤的元人倾覆。

到此时,家国不复、沦为遗民的文人们,才终于再次想起曾经为他们征伐天下的骏马,奈何为时已晚。




「元的马」

元代的马画,随着元初强烈的复古主义浪潮出现。其中最先登场的,是一匹羸弱不堪的瘦马。

龚开《骏骨图》

这匹马很瘦,羸弱的身躯上,肋骨根根显现,似乎随时将要倒毙,而四蹄却像钢钉一般扎在地上,仿佛再大的力量也不能令它屈服。

但它又是如此的骨瘦如柴,它仅有的气力,或许都用于抵抗那掀起鬃毛的劲风了吧。后者仿佛催促着它走向卷尾,它却迟迟不肯离去,以眼神同观者对视——既深邃、又空洞,使人心中生出莫名的滋味。

龚开《骏骨图》局部

《骏骨图》,南宋遗民龚开所画,他继承了韩干、李公麟的图式,不赘笔墨于背景,而将全部的焦点集中于骏马。但他的马正如他的国,日暮途穷、瘦骨嶙峋,再无唐宋的豪迈。

他反映了元初的现实——那时,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南宋的旧梦之中,却忽然被现实狠狠惊醒,才发现家国已然消亡;但是,国虽不存、傲骨犹在,不向新的统治者妥协,是在奋起抵抗之外唯一足以保留信念的选择。在龚开带有浓烈悲愤的笔下,骏马如人、如国、如文脉、如精神,或许面临末路,但绝不弯下四蹄,俯身于凛冽的秋风。

钱选《贵妃上马图》

让旧梦来得更浓烈的,是吴兴钱选,他选择逃避现实,在晋唐风度中寻找精神家园的出路。他留下的画迹中,绘有骏马的是一卷《贵妃上马图》。卷后落款时,钱选犀利地讽刺主角玄宗,影射对“国亡于奢”的无奈与愤恨。

玉勒雕鞍宠太真,年年秋后幸华清。
开元四十万匹马,何事骑骡蜀道行?
——钱选

钱选《贵妃上马图》局部


钱选的马,完全继承唐代画马的风格,雍容华贵、体态丰肥,但看上去面容委屈,可能是抱怨贵妃太重。后者正艰难上马,玄宗在前方回首等候——玄宗胯下的照夜白同样轩昂回首,与贵妃的青对视——比之玄宗与杨玉环,两匹马倒更像一对彼此相爱的夫妻。

钱选《贵妃上马图》局部

在笔意高雅、逸气纵横的元代画坛,钱选往往给人留下近乎古怪笨拙的印象所画物象大多带有戏剧性的夸张,汇聚在扁平的空间里,迥异于致力追求真实的宋人;但他又使人感到一种“拙趣”,使人不禁为之触动;

由画中的笔墨看,他的技法应是相当高超的,人物的衣带、骏马的尾鬃线条卓越、设色与晕染又谨严精妙,甚至超越古今诸多以工为能的画家。但他偏偏不以此尽力刻画真实可信的形象,而试图以朴拙的晋唐之风,唤起观者心中对久远过往的幻想——在经历了元人残酷的征服之后,这或许成为他唯一的救赎。

赵孟頫《调良图》

面对残酷的现实,选择了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是宋室后裔赵孟頫。他碍于前朝皇室的身份和治世的责任,应诏前往元廷为官,留下千古骂名。众多骂名之一,正源自于他所热衷描绘的骏马——被后世认为是他对游牧立国的元朝逢迎献媚的证据。

赵孟頫、赵雍、赵麟《三世人马图》

《三世人马图》,现藏大都会博物馆,其中三匹骏马,分别由赵孟頫、赵孟頫之子赵雍、赵雍之子赵麟绘制,手卷展示了赵氏三代对于人马这一古老图式的理解,成为元代马画的佳作。

《三世人马图》之赵孟頫

手卷第一段,是赵孟頫于公元1296年——《鹊华秋色图》完笔一个月后绘制的。它的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因此最高。

画面中,赵孟頫传袭自《照夜白》至《五马图》的传统,仅描绘一人一马,没有多余的背景,却巧妙利用画卷的高度,使观者感觉人马仿佛脚踏实地地站立在画面中。但是,马与马夫站立的角度与前述两本很不同,马夫正面面对观者,马匹则保持大约四十五度的正侧位。

这样安排的原因,可能是源于此画是为友人所作,欲供对方把玩。遂以“面对”的方式布置人马。据说,牵马的圉夫正是赵孟頫本人,身穿赭色长袍——也可能染过红色;骏马四足束立,表现出温顺的模样,体态浑圆饱满,尤其腹部至臀部的两根弧线飘逸优雅不失劲力,展现出高超的技巧与古意。

《三世人马图》之赵雍

排在赵孟頫之后的是其子赵雍。至正九年,公元1349年,赵孟頫谢世二十七年后,赵雍在杭州得见友人出示的父亲画迹。拜观之余,悲喜交集,友人继而请他为其续作。

大约因为技不如其父,赵雍选择胡人与马的组合,希望与父亲的马相互映衬而非直接对比。他的人马角度极似李公麟的《五马图》,他也确实亲见《五马图》,留下一卷尚精的摹本《红衣人马图》。

作为长子,赵雍深得父亲真传,但笔法距其父尚远,骏马肩胸与下腹的曲线似乎信心不足,有些犹豫,既不流畅、也不连贯,圉夫的衣袖虽然看上去书法用笔的痕迹很重,却使人感到累赘;鬃毛亦不及前马细致,马匹的比例也略有失调。

《三世人马图》之赵麟

赵雍补图十年后,1359年,他的次子赵麟,受手卷的藏家谢伯里所邀,在画卷上留下末位一组人马。

为了配合父亲与祖父的构图,使手卷形成一个整体,赵麟描绘了一位正缓步走来的圉夫,牵驭一匹抬蹄欲行的骏马。马的毛色灰白间以斑点,用于同前两匹马区分,动态微微前倾,以迎合前卷的画意;圉夫则是标准的汉人,呼应卷首,形成全卷跌宕的变化。

赵麟的笔法接近他的父亲赵雍,可能是为长辈续笔之故,画得相对拘束,线条略显紧张,尤其是圉夫牵马的右手颇为勉强。但是,仅就补齐全卷、使之成为一卷完整的作品而言已然足够。这幅由赵氏三代接继绘制的画卷,也至此几乎跨越了整个元代,终成一卷传奇。




元,依靠骏马驰骋欧亚的王朝,作为中国历史上疆域最为辽阔的政权,最终享国不足百年,灭亡于混乱的起义之中。起义首领朱元璋——建立了明朝的又一代帝王,在一卷《放牧图》后题跋:

“朕起布衣十有九年,方今统一天下……其间跨河越山,飞擒贼侯,摧坚敌,破雄阵,每思历代创业之君,未尝不赖马之功……今天下定,岂不居安思危,思得多马,牧于野郊,有益于后世子孙……”

在他看来,改变历史的,不仅是人与时间,还有飞驰的骏马。

朱元璋跋《临韦偃牧放图》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十九世纪后,机械工业出现,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轰隆作响的钢铁巨兽征服了万物,浓烟滚滚的工厂取代一望无垠的牧野,成为人类命运向前滚动新的车轮。

随着时间离我们越来越近,骏马却好像越驰越远,它离开了路驿、离开了战场、离开了仪仗、最终逐渐离开了我们的生活。只有昭陵六骏,依然矗立在神道的石碑上,静静看着充满变化的世界。

但骏马,真的随时间消逝了吗?

文字、词汇、浮雕、绘画、电影、动漫……

如今,骏马飞渡现实与精神的疆界,以另一种方式,奔腾在生命之中。它象征着不屈与坚韧、迅捷与英勇、宽容与信任,自始至终,承载我们的灵魂,与我们一起,跨越时间的空隙,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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