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纪行之五：淮南王刘安的炼丹井

梅庆吉

从茅仙洞出口下行不远的围墙上，有一圆形门，上书“丹井园”三字。走进园内，迎面一尊石像，那就是淮南王刘安。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似乎拿着一粒仙丹，正在往嘴里送。旁边有口水井，井上有亭，有字曰“丹井亭”。亭内有井，一石覆于井上，中间呈圆形，外为六角形。向里望去，感觉挺深，今已无人使用。相传，这就是刘安汲水炼丹处。后茅氏三兄弟游此，得知此为刘安炼丹处，遂亦隐居于此，汲此井水炼丹，因而被称为“丹井”。据清李兆洛《凤台县志》载：“三峰山东北麓有一古井，曰'丹井’，水质清洌、甘甜，久旱不涸，相传汉淮南王刘安、茅氏三兄弟曾汲此水炼丹。”

丹井园

刘安的父亲名刘长，是汉高祖刘邦的少子，汉惠帝刘盈、汉文帝刘恒异母弟。高祖十一年（前196）被封淮南王。此人骄纵跋扈，目空一切，自作法令。汉文帝六年（前174），与匈奴、闽越首领联络，图谋叛乱，事泄被拘。朝臣议以死罪，文帝赦之，废王号，谪徙蜀郡，途中绝食而死，谥号厉王。文帝哀怜其死的惨，于文帝十六年（前164），将刘长的封地一分为三，分给他的三个儿子：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阳王，刘赐为庐江王。

刘安像

刘安在其封地召集门客，经数年之久，编写成一部巨著《淮南子》，又称《淮南鸿烈》。此书在道家思想基础上，糅合阴阳、墨、法以及儒家思想，班固《汉书·艺文志》将其归入“杂家”，《四库全书总目》也将其归入“杂家”。其内容庞杂，但基本以出世无为为旨归，多言神仙道术。《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载：“（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内篇》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为《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

淮南子

我们从《淮南子·原道训》中的一段话，就可看出他思想的一斑：“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纵志舒节，以驰大区。可以步而步，可以骤而骤。令雨师洒道，使风伯塌尘，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上游于霄雿之野，下出于无垠之门，刘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作为大丈夫，心地要坦然安静，无思无虚。把天当作车盖，把地当作车箱，以四时为坐骑，让阴阳当驾车之手。乘着白云升到九霄之上，与天地造化同在。在广阔的天空中让自己的思绪飞扬，走到什么地方就算到什么地方，需要慢行就慢行，需要快行就快行。命令雨师来给清扫道路，召唤风伯来打扫灰尘，把电光当作鞋子，让雷霆作为车轮，往上游于广阔无垠的天宇，往下出于没有边际的门户。什么地方都能走到，都能看到，但却要保住自己的那份纯真。虽然周游四面八方，最终还要返回到道（枢）这个根本。这是不是有点庄子“逍遥游”的味道。

丹井亭

以上还只是说刘安好黄老之道，黄白之术。至于他得道成仙的说法，见于汉王充的《论衡·道虚》：“淮南王学道，招会天下有道之人，倾一国之尊，下道术之士。是以道术之士，并会淮南，奇方异术，莫不争出。王遂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於天上，鸡鸣于云中。此言仙药有余，犬鸡食之，并随王而升天也。好道学仙之人，皆谓之然。”是说刘安从“道术之士”那里得到了“奇方异术”，终于得道成仙，全家都飞升而去。并且他养的鸡狗之类也都了仙，跟着他飞上了天。王充说了这番话之后，又作结论说：“此虚言也。”加以否定。

在同一篇文章里，王充又讲到了刘安的真正死因：“案淮南王刘安，孝武皇帝之时也。父长，以罪迁蜀严道，至雍道死。安嗣为王，恨父徙死，怀反逆之心，招会术人，欲为大事。伍被之属充满殿堂，作道术之书，发怪奇之文，合景乱首。《八公之传》欲示神奇，若得道之状，道终不成，效验不立，乃与伍被谋为反事，事觉自杀，或言诛死。诛死、自杀，同一实也。世见其书，深冥奇怪，又观《八公之传》似若有效，则传称淮南王仙而升天，失其实也。”刘安因谋反而被杀或自杀，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关于刘安成仙飞升之事，王充是从一本名叫《八公之传》的书里看到的，现在我们已经看不到了。他认为书中所写，“失其实也”。

王充像

真正把刘安彻底神仙化的，是东晋时期的葛洪。他在《神仙传》里写道：“淮南王安，好神仙之道，海内方士从其游者多矣。”按《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的说法，刘安所招宾客，多达数千人，可见阵势有多么庞大，其中多为“海内方士”，向其传授黄老之术。他的这一爱好越传越远，有一天，来了八位老人，一个个驼背弯腰，形容枯槁，对看门人说想见淮南王。守门人说：我们大王喜欢的是长生不老之道，必须跟平常人不一样，他才会接见。像你们这样衰老的人，他是不会见的。请求再三，守门人就是不让进。他们说：你们是嫌我们年老色衰不肯见，变成少年又是什么难事。说着整理下衣服，转了一个身，就变成了少年。守门人一见大惊，赶紧引见。原文是这样写的：“一旦，有八公诣之，容状衰老，枯槁伛偻，阍者谓之曰：'王之所好，神仙度世长生久视之道，必须有异于人，王乃礼接。今公衰老如此，非王所宜见也。’拒之数四，公求见不已，阍者对如初。八公曰：'王以我衰老不欲相见，却致少年，又何难哉？’于是振衣整容，立成童幼之状，阍者惊而引进。”

葛洪炼丹图

刘安得报，十分高兴，倒穿着鞋就跑了出来迎接，并执弟子之礼，说：“高仙远远而来，将怎样来教导我？”问他们的姓名则是：文五常、武七德、枝百英、寿千龄、叶万椿、鸣九皋、修三田、岑一峰。又问有什么本事，他们说：“各能吹嘘风雨，震动雷电，倾天骇地，回日驻流，役使鬼神，鞭挞魔魅，出入水火，移易山川，变化之事，无所不能也。”

刘安与八公

当时淮南王手下个小臣伍被，犯过错，怕被杀，便上报说刘安有谋反之心，武帝对刘安产生了怀疑，派大宗正来到淮南，调查此事。八公见朝廷派人来调查，就对刘安说：“伍被人臣，而诬其主，天必诛之，王可去矣。此亦天遣王耳，君无此事，日复一日，人间岂可舍哉？”意思是说，像伍被这样的小臣都诬陷其主，老天一定会惩罚他。像这样的世道，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你可以走了。他们取过鼎来煮药，让刘安服之，他的近亲300余人，在同一日升天而去。他们养的鸡犬之类，舔食药罐边剩下的药，也都飞升而去。他们曾落脚的山石，只留下了人和马的踪迹，不知去了哪里。原文曰：“乃取鼎煮药，使王服之，骨肉近三百余人，同日升天，鸡犬舔药器者，亦同飞去。八公与王驻马于山石上，但留人马踪迹，不知所在。”这就是刘安得道成仙故事的完整版。

刘安见到八公，还唱了一首歌，录在干宝《搜神记》里：“明明上天，照四海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公将与余，生羽毛兮。升腾青云，蹈梁甫兮。观见三光，遇北斗兮。驱乘风云，使玉女兮。”后人将此歌名之曰《淮南操》。

刘安升仙

人们根据以上故事，将其归结为八个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本来是叙述刘安成仙之事，但后来变成了成语，活跃在中华民族的语言里。不过意思已经变成了贬意，是说一个人当上了官，不讲原则，把他的亲属都提拔上来，跟着一起飞黄腾达。这在告诉当局，在任用干部的时候，一定要选拔那些品德高尚、勤政为民的人。站在丹井边，当年刘安飞升的情景，仿佛展现在了眼前，而那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也变得立体了。至于刘安炼丹的结果如何尚须存疑，而炼丹时炼出豆腐，这可是不容质疑的，后面还要讲到。

离开丹井园，已到中午，该吃午饭了。这时我油然想淮南一道名菜——牛肉汤，遍及天下。就连曲阜那样的小城，也不止一家。我跟郁编导说，来到淮南，想尝尝正宗的淮南牛肉汤。他说这个好办。他把我们领进一家名叫“成龙正宗牛肉汤”餐馆，每人要了一碗牛肉汤，还有油饼，泡汤吃，鲜美无比。这家应该比较有名，墙上挂着“凤台十大名吃”的牌子。后来查了一下，淮南牛肉汤还跟刘安有关。相传刘家有个厨师，用牛骨及精选的中草药熬煮，味道十分鲜美，成为刘家密而不传的方子。后来流传到民间，得到了普及。在《淮南子·齐俗训》里，还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为酸，或以为甘，煎熬燎炙，齐味万方，其本一牛之体。”

吃完午饭，郁编导说，我再领你们看一处古迹——马扒泉。这个地方离我们吃饭的地方很近，一踩油门就到了。此泉在凤台通往寿县的公路边上，往前走不远，郁编导让停下车，让我们向道北看去，那里有一道墙，上面写着“马扒泉”三字，泉在墙的后面。泉用石砌了起来，但还可以用。有个老太太在用泉里流出的水洗衣服。相传赵匡胤征南唐时，走到这里，天气炎热，口渴难耐，又没有水。这时发现拴着的马用蹄子在地上刨着，刨来刨去，竟然刨出一口泉来，缓解了大家冒烟的口渴。人们就称它为“马扒泉”，一直沿用至今。

2023年3月15日第一稿

2023年3月18日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