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九阡酒与盂国酩裗

                      雨   村

    酒，水的形象，火的心肠。这是诗人对激荡在中华民族文化血脉里酒的文化礼赞。

酒，在中华民族文化历史的长河中，绝不仅仅是一种普普通通的饮品，她的出现，一开始就以一种超拔脱俗的姿态高傲的独立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血脉里而自成一系。

酒，既可助善成礼，又可招祸致失；既可成人之美，又可暴人之恶。酒文化是整个中华民族文化的历史折射。酒在浸润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也为自己酿造了一部多姿多彩、醇香四溢博大精深的酒文化史。

我国东汉时期的大学者许慎在《说问解字》中说：“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从水、从酉，酉亦声。一曰造也，吉凶所造也。古者仪狄作酒醪，禹尝之而美，遂疏仪狄。杜康作秫酒。”清代大学者段玉裁注解《说问解字》时从音韵学的角度释义说“造”（zao）字，我们远古祖先发音读“就(jiu)”。当然，我们的先民们，不可能由 “造”音，一下子就改读“就”（酒）音，一定经过由“造”而（jiao）再到现在的（jiu）这样一段相当漫长的语音颤变过程。但无论其语音的如何流变，先民们对酒的崇仰和祭祀始终如一的。正如段氏所注解的那样： 就，“吉凶所造起”也。意思是好事与坏事都是酒引起的，这不啻是对酒的内涵及其矛盾性格的精辟概述。

酒，千百年来，受许慎这一酒文化理念的影响，人们总以为古人最早的造酒始祖，一为仪狄，一为杜康。仪狄作酒醪，大禹品尝后，遂疏远了他。酒醪，就是浑浊不清，汁渣混合的酒。杜康作秫酒，魏武帝曹操饮之，发出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千古慨叹。秫酒，大概就是现在人们常饮的清醇甘冽的美酒。杜康自不必论，就是为大禹造酒的仪狄，也不是酒之始祖。而真正酒文化的始祖源于先商殷民们的盂国。这从现今水族承传下来的九阡酒的称谓和酿造技术及其与甲骨文中盂国的造酒记载中足可得到确凿的明证。

烝字，甲骨文中商的先民们是这样庄重书写的：，徐中舒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字典》237页解字为“象人陷于井中，有人从上拯救之形，应为拯之初文。”释义为“祭名”。 显然，徐先生“象人陷于井中，有人从上拯救之形，应为拯之初文”这种解释，是与先民们的文化习俗很难吻合的。唯有作为对已故祖先的祭祀才可通解其义。随后附录的两条甲骨卜辞为一：“…，释文为：烝父乙弗。”二：“…，释文为：侑…烝。”按照甲骨卜辞的文法语俗，译为现在的话说就是，一：用烝酒祭祀父王大乙，不可用（）牛角这样的（酉）器。二：（）邑邦的庶民烝酒祭祀，得到了大邑商一元正统祖先的庇护与侑助。

从甲骨文、、这三个字的构型中不难看出，这绝不是先商祖先陷于井中而被拯救之意。陷于井中而被拯救，与祖先的祭祀活动有些文不对题。字，应是祖先死后，尸体被他虔诚的子孙们安放在柔软舒适的毛席上，把做好的热气腾腾的上等佳肴先供奉在他们尸（尸、夷二字，甲骨文中为一字，都是字的中间停放的尸字）身的上方（或前方，古人上与前同义。），以为死去的先祖和我们活着的人一样也需要吃饭。至少他们不朽的灵魂可以闻到、嗅到饭菜饮食的香味。这就是我们先民们独有的文化情结，正是先民们这种对自己祖先虔诚敬畏的精神执着，才造就了我们至今绵延不绝，博大而又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或许我们现在人看起来以为很荒唐，把它视为迷信。这也正是我们现在人的浅薄与无聊。也是酒文化愈来愈远离烝祭祖先的文化意蕴，而物质化、粗俗化、失去其根源脉系的症结之所在。

烝祭、燎祭是商的先民们最常用的祭祀方式。不难想象，先民门对祖先孝与敬的烝祭过程中，同时也为了对祖先崇拜和祭祀的更加虔诚，供奉在祖先们尸体、灵位前美味佳肴香气四溢的蒸腾气味，诱发他们对蒸馏技术的发现和探究，慢慢的积淀而为用菽、秫、粟、稷蒸馏为粮食精华的酒，并把酒这一圣物，用来专事祭祀飨祭祖先的文化表达，这才是蒸馏酒起源的文化内涵。

在中华民族相当漫长的文化历史进程中，无论烧燎，烝痊等的祭祀物，一开始，世人是无缘也不敢分享的。否则，就是对祖先神灵的大不敬。将会受到众人一致的严厉惩罚。直到有一天，也就是传说中的九黎乱德，神民杂柔，不可方物的历史文化时期。我们的传统文化由一个质点爆炸传播开来后，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我们现在人所说的，国将不国的崩溃局面。按照血缘关系的裂变，我祖先们的只能有一个，因为血缘关系的自然属性，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每个人的生身父母只能是一个，不能有第二个。家天下的中国人的祖先也只能有一个，大家同源共祖，不能有第二个祖先。无论你百家姓、千家姓、万家姓祖宗只有一个，这就是国家和民族统一。

但是，只有一个共同祖先的先民们，随着血缘关系的裂变，由父亲，而祖父，而曾祖，而高祖，而远祖，而玄祖等，血缘关系这样的如此裂变下去，人类生命互为依存的父子关系是最基本的不可或缺的关系。祖孙关系隔着父子关系这一层就有些隔膜淡远了。曾祖与曾孙呢，生活相处互为依存的可能性就很少了。高祖与玄孙呢，生活相处互为依存的可能性就几近于零了。远祖与远孙呢生活相处互为依存的可能性就更粘不上边了，玄之又玄的玄祖玄孙就被记忆淡忘和抹去了。这就是血缘关系动态裂变和人口繁庶积淀而成的必然规律。人与人之间亲疏关系动态地变化，必然涉及对祖先的敬畏和祭祀。尤其是受历史条件和文化发达水平的限制，远古先民们对祖宗的辩识，并没有我们今人这样方便与科学。现在的家谱，我们可以从有姓氏开始，序写数百代而不中断。尤其现在的数码成像技术，还可以把宗亲的音容笑貌录制下来一代代流传下去，哪怕是有一万代，也不会有丝毫的差错。断然不会让我们今天的专家们，动用那么多先进的科学技术手段去搞一直以来让人们颇有微词的什么夏商周断代工程了。血缘关系动态裂变过程中的失落与断裂，势必引起先民们对一元正宗的列祖列宗祭祀的同时，别祖庶宗的儿孙们，也要对自己的祖宗先人进行飨祭。这就是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史上有史以来发生的第一场思想大革命——鬼神异别的由来。也可称之为鬼、神大革命。这场思想大革命的结果，就是《尚书》多篇什中记述的：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的历史真相。

这个降格的“降”字正和九阡酒的“阡”字同构或体，九阡，九黎，应是先商王朝裂变过程中的文化称谓。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喝九阡酒的水族远古祖先，就是先商裂变出来的九族之一脉，与水族先民“喝睢水，成睢人”代代传承的远古遗训的历史文化渊源正相吻合。根据现存的历史古籍及相关材料考证，水族应是远古时期负责先商祭酒重任的，大盂鼎中记载的盂（虞）国一族的后裔。

我国真正记录酒文化起源文化事件的甲骨卜辞中是这样说的：其一， ，甲子卜宾贞，桌酒在病不从；其二，，在酒，盂田受禾。（详见徐中舒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字典》释（酒）字）翻译为先在的话，那大意是说甲子这一天，有一个叫宾的卜臣，贞卜后得出结论说，王现在有病不能一同进行酒祭；盂国的田地获得了大丰收，现在可以造酒了。

盂国，甲骨文研究大家们一致公认是先商时期的一个方国，其地望在河南睢县一带。盂国故里，就是祭祀先祖神酒酿造的最早源头，此时的先民们尚不存在九黎（酒礼）乱德神民杂糅不可方物的现象。酒，专事祭神，人无酒享的陋习。仪狄、杜康造酒的传闻，已经失去了酒之源于人脉神韵的文化底蕴。而完完全全的物质化，世俗化，没有人情酒意了。

罔有降格的格，就是等级与格次。由于有了等级与格次，先民们敬祀列祖列宗的权利不再为一族一宗所独有。除了一元正统的祖先神而外，庶出的别祖别宗的臣民，也可以祭祀自己的先祖先宗。为示区别，在尊神的同时又有了鬼的异别。鬼、神，究其实质，是中国人尊祖与敬宗一个概念的两重含义，是中华民族由一元裂变为多元的文化始点，也是鬼、神之别的真谛之所在。由于有了“鬼”的概念和含义，血缘一统的现实生活中又有了新的秩序而不再乱象丛生了。鬼神之等级与格次的出现，标明了中华传统文化开始由一个质点的萌生而浩浩荡荡的裂变爆炸开来。向着自己独有的和谐与宽容的更高境界，艰难地迈出了异常辉煌壮观的第一步。

从命重、黎绝地天通的描述中不难看出，这场思想大革命的结果，胜利的是蚩尤一族。蚩尤，实乃就是后来胜出的大禹。据许慎《说文解字》释义：蚩，虫名。禹，虫也。蚩尤，大禹从虫一脉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之所以说，蚩尤实乃就是后来胜出的大禹一族，是因为通过他们的努力和奋斗，尊祖敬宗这一远古先进文化理念得以普及化、大众化。蚩尤也罢，大禹也罢，他们都和甲骨文中记述的有商一朝一个祖根，同为商文化的繁庶、旁出。对此，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研究甲骨文的考释中，得出了一个非常让我们信服的结论：根据天干、地支命名的起源，及其商的祭祀制度，尧、俊、喾、夔、舜尚为殷商中人，有夏一朝的谱牒与排序就成了很难让人置信的历史谎言了。那么追随夏禹的仪狄及其杜康造酒的历史文化渊源，就失去酒文化真正的历史底蕴了。

《辞海》对酒的释义为：“酒，用高粱、大麦、米、葡萄或其它水果发酵制成的饮料。如白酒；黄酒；啤酒；葡萄酒。”完完全全的把酒物质化了。酒，用科学的解释叫乙醇。据美国有关科学技术手段观测，在离我们不十分遥远的银河系，有一个乙醇星云团，整个星云都是乙醇，可以供地球上的人类狂饮数百亿年，哪还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酒吗？任何离开文化意味的事物，都是没有丝毫社会价值和意义的。显然，当我们从遥远的古文化地层中，发掘出那片片支离破碎而又十分严密规整的甲骨册文时，才豁然开朗：我们的祖先真正的酿酒技术却是发端于对祖先神灵的烝祭。“此物应是天上有，世间那得几回闻！”这一名传千古的绝妙佳句，道出了酒文化的内涵。酒，是我们远古先民拜祭祖先的神圣之物，是世俗人生通向天国的桥梁，是天籁与激情碰撞迸发出的万丈光焰！站在如此辉煌的文化高度上，我们会暮然发现：国酒之父源于盂国用曲发酵酿造的酩馏，而他的后裔，睢水流域的中原水城睢县的子民，及其盂国先商后裔睢(水)族人民至今还顽固不化的保有着这样的敬畏和祭祀。

是文化，也叫传统。

 

                     2013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