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野韭菜 / 李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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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683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拔野韭菜」

文/李社峰

峰曰：山有韭菜，人常采之。

到底怎么个采法？有一次，一个群里聊到野韭菜，我和一人拌了嘴，他说掐韭菜，我说不对，应该叫拔韭菜，因为掐是两片指甲相对施力像剪刀一样裁断，不符合实际操作。

韭菜不就是用刀割的吗？割一茬长一茬，人们甚至把“割韭菜”的词语用到生活的各处，像“薅羊毛”一样。韭菜确实是割下来的，那是菜地里人工种植的那种，一撮一撮，刀子贴着地面一划，直愣愣的一撮就倒在手里。野韭菜不同，一根根散布在杂草中，无法下刀，只能用手处理。这有诀窍的，野韭菜通过“关节”和根须相连，握住根部使劲拔起，“嘎嘣”声响，韭菜就被拔掉，像关节脱臼一样。确实，断开处像关节头，因此吧，拔韭菜的说法比较贴切。

野韭菜常生在山里，像没人疼的孩子，干瘦干瘦，不像家韭菜一样胖墩墩的，如富家少爷。除了干瘦外，野韭菜靠近根部的外皮呈紫色，这也是区别于白根的家韭菜。

韭菜是个怪才，爱的人爱得不亦乐乎，厌的人厌得不折不扣。有些人闻不惯韭菜的味道，感觉冲鼻，像有些人不吃蒜或芹菜一样。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韭菜的，味道过瘾，比如韭菜盒子、韭菜饺子、韭菜虾仁、韭菜鸡蛋、韭菜腊肉都是美味，甚至生韭菜和豆腐拌凉也是合适的下酒菜。韭菜是最好的提味菜，吃面条的绝配，无论什么面，撒点韭菜碎叶，无论生的熟的，面的吸引力提高一倍。

小时候，生产队菜园子里有家韭菜，提着篮子去买，母亲给几分钱，买的太少，吃着不过瘾。到了春天，大地活泛，绿植争先地生长，野韭菜也冒出地面争晖春天。这时候，孩子们也蠢蠢欲动，有人组织去远处山上拔韭菜。这种事情和在灞河游泳一样，家里人不会同意的，山陡路浅，担心不安全。但年少轻狂，有些事情也不遵从大人之言，偷摸提了竹笼搭伴出发了。

南山不远，雄伟巍峨，横阻在村子南边，像拧了水的巨大棉质长袍，到处的褶皱，高高低低。南山是孩子们的向往，那有数不清的乐趣和新鲜东西，花鸟鱼虫，悬崖野果。有一次我要跟村里挑柴的大人，他们嫌我小没同意，但我偷偷地跟了去，一路远远的尾随，像影视剧里的坏人一样。到了山谷，小路一拐两拐就没了他们人影。不过我碰到了邻村的人，和他们同行。走了好久，到了一处山坡，他们上坡砍柴了，我在一个大石下休息。天气太热，石下的阴处甚是凉快，躺下来舒坦。不知不着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赶紧往回赶，到家已经傍晚，又饥又渴。母亲问是不是又到河里逮鱼了？我肯定地说是。

我们去拔韭菜的山谷是赛峪，人们都说那的韭菜好找。山口距离村子有七八里路，没有大路，只有一条坑洼的道路，路面布满石头和杂草，宽度能拉过一辆架子车。赛峪的吸引不只是韭菜，还有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修的水库和赛峪河水的玩乐。水库外层由巨大的石块堆砌，形成一层层台阶，一百多层，犹如金字塔。河水有几处好玩的地方，有个地方整个河床就是一块石头，几十米长，孩子们在那喝水吃馍下水玩，坐在水里排队往下滑，犹如现在游乐场的戏水高滑梯。

终究拔韭菜是正事。行在灌木重生的羊肠道，每个人不停地用眼睛左右扫视，像雷达侦查飞行物。发现目标，赶忙过去，蹲下来拨开草丛去拔。拔韭菜是个细心的工作，除了有双锐利的眼睛，能从杂草中辨识出韭菜，还要有耐心，毕竟野韭菜不像家韭菜一按撮撮，必须分出来一根一根握住根部去使劲拔，像薅羊毛的“薅”动作一样真切，否则要么搞不下来，要么没有从“关节”处脱离，直接扯断了。还有，韭菜常长在石头边或者易有阳光之处，灌木和荆棘会将石间填充，使人难以靠近，这就要忍受肉体的疼痛。

有一次，我和邻村的几个孩子去山里，一个大的带队，我们其他人都小，跟从他的行动。上了水库坝面，进了山谷，左拐右拐，过了几个沟口，他指了指河对面的山坡说，那上面有韭菜。

那上面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下面是白色的一段悬崖，只有几簇野草散在各处生长，再下面是藤蔓和灌木混成的织网，将横七竖八的石块覆盖。

领队在前，其它人紧随，我在最后，跨过河水，拨开刺条，蜿蜒而行，偶然发现韭菜，也停下来采撷。一会功夫就到了悬崖底部，大家都抬头瞅了瞅崖壁，领队说：上！他依旧在前，大家依次从之。将竹笼穿过头和一只胳膊斜背在身后，顾不上刚拔的韭菜遗落可惜，手脚并用往上攀爬，爬了几米高，领队喊不能往下看，只管看着石头和脚下。越往上，我越紧张，心跳得越快，偷偷向后瞥了一眼，距离下面已经很高，我们像壁虎一样贴在崖面，每个“壁虎”脊背还扣着圆圆的竹笼。有一崖石可踩之处只有一点点，不到半个前脚掌，我的腿哆嗦得厉害，两手像钢爪般抠紧上面的崖缝，这一步太艰难了，下面可是犹如刀削的悬崖，现在回想起来心头都颤抖。

努力总会有回报。上面的松树茂盛高大，地面厚厚一层枯黄的松针，踩上去松松软软，像海绵一样。阳光穿过叶间落了下来，投下动感的光与影，斑驳了这一片松林。令大家兴奋的是这里杂草稀少，韭菜却密密麻麻，像一片郁郁葱葱的麦田，麦苗起了身，精神抖擞。那还有啥犹豫的？散开了拔呀，谁的手快收入就多，这个时候没了懒人，个个争先恐后，嘴里叹曰咋这么美！或者叹曰没白爬这么高！但行动没有一丝停顿，双手并用，尽量把多一些韭菜归为己有。有人把笼没放稳，骨碌滚翻了，韭菜洒到地上，急忙捡拾回来，将笼靠在树上。有的着了急，拔下韭菜时，手里抓了些松针，也顾不上清理，一鼓捣放入篮中。有的脚一滑，摔倒了，就地坐下，边拔边可惜屁股压坏的那一小片。

很快，韭菜拔光了，大家的笼里基本满了，这时坐下来休息，忽然想起怎么下去呀？感觉像老鼠掉进米缸，吃饱喝足，却发现出不去了。领队说往上走，冲向山脊，山脊一般有小路。但爬了不远，上面也是悬崖，无路可走。大家只好都挎着笼横向移动，有的人叫起苦来，还有的急出了眼泪。侧面的山坡可以走，但有一处很窄，一棵松树挡路，下面是令人心颤的悬崖。领队抓住松枝、蹬住崖棱小心翼翼地先过去，然后把大家的笼一个个递给他放好，每个人也像他荡秋千一样地过去。那时，我后悔死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拔韭菜了。

回到家里，难免被母亲一顿臭骂，但她没有把韭菜倒掉，而是用黄豆换了些豆腐，蒸了一大锅包子。包子好了，母亲给邻居送了几个品尝，用责备的口气说，我家老二太匪了，不让上山，不听话偷摸去了，回来拔了一笼韭菜，我拌些豆腐包了这包子，你们尝尝，很鲜的，比菜园子的好吃。邻人咬了吃，说就是好，你家二小子有出息。

年岁增长，我离开家乡上学、工作，去山里的次数不多了，有时带了同事或朋友去赛峪游玩，爬石头台阶，在河道玩水。我在周围的坡上找些韭菜拔，给他们尝，说我小时候关于野韭菜的故事，我沉浸在过去中兴奋地讲，但很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关注点在戏水和各种摆拍上。

去年，我在横岭的山沟里发现了一大片野韭菜。上个月中旬，跑去拔了一大抱，吃了一周的西红柿韭菜面，剩下的韭菜和鸡蛋包了饺子，冻在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