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文/刘少青
老憨蹲在二院九楼胃肠科外边的阳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儿媳陪孙子宣宣在里边正接受大夫的望、闻、问、切。
宣宣今年八岁，在纺织城一小读三年级。宣宣妈在国棉五厂上班，爸爸在深圳工作。伺候宣宣吃喝，接送他上下学的任务就自然落在宣宣奶奶身上。本来宣宣妈爸让二老都进城来，但宣宣爷爷老憨死活不肯。他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一离开土地就浑身痒痒，所以就让老伴进城来照顾宣宣，他在家经管鸡、鸭、鱼、羊、驴、鸽子和半亩麦子、亩半果园，村民戏称老憨为“陆、海、空”三军总司令。
老憨大名叫“吴三大”，是老憨生下百天后他爸给起的，因为他爸看他头大，手大，饭量大。老憨成年后，伸出张开五指的大手能把篮球抓着提起来。他圆圆的大头前庭饱满，天圆地阔。酱紫色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象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壑壑。至于饭量，跟古时廉颇有一拼。老憨人实诚，干活舍力不耍奸。年轻时帮人打胡基，给木子馅土馅得饱，捶得实，而且干练利索。别人三天打两摞，他一天一摞。当然饭量也比别人也大，蹲在地上一口气能咥两大老碗面片子。他能吃，劲自然大。一次一帮同龄二杆子小伙给他端来五笼小笼包子，激他若能把这五笼吃完，送他两瓶二锅头。他提起左腿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磕，把空烟袋往裤腰一别，闷声蹲下靠在横放的碌碡一端。他抓起别人端在他面前的五笼包子，一口一个，不到半个时辰，五十个包子被他全扔进肚子里去了。他打了个饱嗝，低下头，一弯腰，双手往地上一住，屁股猛地往上一蹶，大喊一声“起”，碌碡一下子被顶着直立起来了。八二年包产到户后，儿子年幼，他给地里撒好化肥、种子，让老伴捉犁把，他一人拽犁，硬是一人把亩半麦地拽完，为此，有人还说他是个“气死牛”。他话少，见人只憨憨地笑，所以乡党不叫他“三大”，而喊他“老憨”。他没生过病，甚至没感冒过，健康的体魄一是底子好，更重要的是几十年的劳动锻炼得他身强力壮。儿子继承了他的体质，长得瓷实。但孙子面黄肌瘦，身子单薄，作业又多。他妈怕他输在起跑线上，周、六日又给他报班学跆拳道，音乐，美术。弄得孩子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压力山大。补课的体、音、美老师在周六曰补课时常给宣宣妈打电话“告状”：不是埋怨宣宣精神萎靡，调唱不上去，就是说宣宣训练时使不上劲，软得像面条。或笑宣宣画的画像涂鸦，糟糕透了。急得宣宣妈心急火燎，给他又是买蜂王浆，又是脑白金年轻态，还有大量其它补品。又因宣宣每天爱在校门口买辣条、棒棒糖之类垃圾食品，所以肠胃不好，常拉肚子，晚上睡不着觉。这不，医生今天诊断说宣宣神经衰弱，消化不良，又给开了一大堆药。
还好，暑假还有二十多天，城里闷热，宣宣奶奶说让自己带宣宣回乡下住一阵子，换换环境。无奈，宣宣妈勉强同意，但千叮咛万嘱咐，要婆婆按时给宣宣服用她给带回的一大包药。
宣宣是中午随奶奶回靠山屯河湾村老家的。午休后喝了一碗奶奶做的洋芋糊汤，吃了两张煎饼。宣宣吃得很香甜，还嚷着要，爷爷奶奶怕孙子伤胃，再没敢给吃。饭后，老憨从楼上取出一大堆他少年时的玩具：铁环，陀螺，尜牛，跳绳，毽子，沙包，皮球，橡皮筋等，嘱咐老伴，把这些物件洗净凉干。然后拿条毛巾和香皂，扛上捞鱼的网兜，招呼宣宣和他去河湾。
小河弯弯，流水潺潺。老憨让孙子脱光衣裤，他只穿裤衩，和孙子戏水玩耍，教孙子学游泳。宣宣高兴极了，城里的游泳馆，池小人多，一股漂白粉味。这里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游来游去。水草丛中蛙声阵阵，岸边树上知了声声。宣宣忘情地在水中跳啊，叫啊，唱啊，笑啊……
不知不觉中，一小时过去了。老憨帮孙子擦洗干净身子，穿上衣服，在自家小鱼塘捞了两条鱼，回家了。
品着奶奶清蒸的鲜鱼，喝着美味的鱼汤，小家伙胃口大开，饭后一倒头就呼呼大睡，一夜未醒。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老憨便摇醒孙子洗脸涮牙。喝完鲜羊奶，吃完鲜鸡蛋和奶奶烙的葱花饼后，老憨肩挎搭链，内装铁环，尜牛，陀螺，跳绳，键子，沙包，皮筋等物，吆驴喝羊，驱鸡赶鸭。老憨手提老镢，宣宣手拿小攀镢，朝自家靠山根的果园走去。
走着走着，前面的驴“啊乌——啊乌——啊乌”地喊叫起来，老憨也跟着“啊乌，啊乌，啊乌”叫起来，宣宣不明就里，也“啊乌，啊乌，啊乌”地跟着学起来。来到果园地边，老憨把拴驴、拴羊的长绳固定在坡前的荒草地上，把鸡放到草丛，把鸭赶下自家小鱼塘。然后来到山根前的果园坡地边。老憨放下搭链，给手上吐口唾沫，拿起老镢刨起地来。宣宣见爷爷刨地，也邯郸学步地用小攀镢刨起来。老憨不管孙子自已劳作着，宣宣刨一会，停一会。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在果树间跑来跑去，一切都感到新鲜。这样干了半个多时辰，老憨收起镢头来到河堤平地上，教孙子打尜牛，滚铁环，跳皮筋，抽陀螺，踢毽子，扔沙包，拍皮球，捉迷藏。临近午饭时带宣宣赶鸡吆羊牵驴回家。中午睡觉，下午下河游泳，捉小鱼逮螃蟹，在河堤上唱歌跳舞，在草地上画山描水。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这期间，老憨隔三差五杀鸡宰鸭，炖鸽子涮羊肉，给孙子改善生活。奶奶给孙子挤羊奶，炒鸡蛋，煮洋芋，熬糊汤……变着花样让孙子吃饱喝足，睡香玩好。
转眼间，宣宣已和爷爷奶奶在老家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天。
与爷爷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奶奶带着宣宣和一些土特产及宣宣妈让带回的但一粒未动的那包药又回到了城里……。
两周后，老憨收到宣宣妈递来的一封信：爸，您好！宣宣暑假在老家呆了不足一月，回城好象变了个人似的——能吃能睡，也不挑食了，还比以前懂礼貌了。更重要的是学校老师都夸宣宣进步很大，这学期已被选为副班长。他写的那篇“难忘的暑假生活”被评为优秀作文并被推荐参赛荣获第一名。上周六跆拳道辅导，老师说宣宣动作敏捷，出拳迅猛。美术老师说宣宣画的山水牛羊，活泼可爱，形神兼备，充满生活气息。更惹人笑的是本周日音乐老师辅导唱歌，说宣宣声音变得宏亮、高亢、悦耳，并问假期跟谁投师练嗓来？宣宣居然说跟驴学的，哈哈哈……你说逗不逗！
尽管宣宣精神饱满，但我心里还不踏实，就带宣宣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娃各项指标都好。个子也长高了两公分，体重也增加了六公斤。医生还以为他开的药起了作用，当听我说他开的药一粒未动时，他惊讶地问我是从那儿请的神医？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在二十来天把一个没精打采的孩子变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儿童？我也问我妈，她只笑不答。爸，是不是咱家真有祖传的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
正在一边看信，一边喝糊汤的老憨，把目光慢慢移到门拐角那堆带着他少年时的欢乐和成年后寄托着他养家糊口的梦想的玩具和大小镢头上，久久不愿离开……
2017.12.31
作者简介：
刘少青，蓝田白鹿原人。自幼爱好小说，诗歌，散文。近期接连在丝路原创文学发表小说《初心》《老三上坟》《沉重的黄昏恋》，在滋水·美文上发表散文《我的四次改名》和微型小说《药》，在西部文学发表散文《怀念老鼠》和小说《第二次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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