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冰晶顶 / 李社峰

滋水美文 有爱、有情怀、有品位

致力于最优质的阅读体验

《滋水美文》

︱第573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爬冰晶顶」

文、图/李社峰

冰晶顶，听这名字，好美好呀，冰清玉洁、晶莹剔透、顶天立地，我喜欢。

冰晶顶是秦岭的一座山峰，海拔3015米，资料上说是太白山以东秦岭最高峰，高度在秦岭家族里排行老四。对于他，我敬仰许久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访，时间终于给了答案，在新年的第二天如愿以偿，领略到了他的风采。

元月一号晚上，征得“领导”批准后，我紧急查找户外队伍，但只有一家去冰晶顶，且名额已满，不免让人有点惆怅。到了晚上十点多，那边传来消息，有两人因故不去留出空位，这是个惊喜的“意外” ，我马上整理行囊：背包、手套、帽子、围巾、户外鞋、护膝、口罩、手杖、冰爪、护腿、餐巾纸、充电宝、头灯、三片烧饼、两根大葱、一根火腿肠、六个沙糖桔、两个保温水杯。保温杯里放好茶叶，第二天早起烧水灌满。

天晴得好好呀！当大巴车驶上绕城高速时，天逐渐放亮，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杂云。好憧憬：湛蓝的苍穹如覆盖，冰冻的山脊如冷月，连绵起伏的山脉从脚下奔驰而过，山高人为峰，想想都美，肯定又是一次身心的洗礼，期待中！

和平时爬山一样，下了车，队伍呼啦啦前行，我处在第一梯队，紧跟在领队后面，寸步不离。任何时候，我不想落在后面，我的目标是峰顶，站在最高处极目远望，感受再感受，不想只是“望峰兴叹”！

说实话，在心底，我想冰晶顶不会有意外的惊喜，因为冬天的山峰我爬过几个了，积雪、雾凇、雪挂、蓝天基本看过，尤其是东梁，那种如盘丝洞般森林雪挂震撼得我的嘴巴合拢不上，一直念叨：太美了，太壮观了！还可能有比这更冲击人视觉的？但实际上，千峰千面，各有不同，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那就待我一路走，一路赏来。

最近晴了几天，西安城郊的残雪消尽，眷恋的白色隐去，这大山里的积雪似乎也去了，但实际上悄然潜伏下来，藏在山谷密林里。

路在山谷里曲折地穿行，人在路上踏步。路上的雪被人踩得瓷实，像打磨过一样滑溜，我戴上冰爪，脚下吱呀呀吱呀呀地响起。山谷幽静，峰回路转，偶尔碰到阳光透过林木洒下来，倍感温暖与惬意。一路走得急，身体很快热起来，热量横冲无处可去，汗水透过皮肤浸润衣服，头上也冒了热汗，一抓一大把。我干脆脱了羽绒服，这样凉快多了。

走了两三公里，路开始陡起来，并且越来越陡；路也开始滑起来，并且越来越滑。陡因为山势，滑因为前两天暖和，雪化为水，晚上寒冷，又将水结冰，冰雪交融。前面的队伍明显慢了下来，一些人开始疲惫，停下来喘气，让腿脚休息。远山的期待让人亢奋，我可不敢怠慢，从他们身边穿过，手抓脚蹬，努力向上，虽然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无论山脉还是河流，我常怀崇敬之心，仰视之。相对于他们，人类渺小得无法形容，有幸和他们会面，是我修来的福分，领略那种磅礴的气质和宽广的胸怀，也让我暗自羞愧。沧桑世事、人情世故在他们的胸襟里犹如清风，不值一提。世间中，无论动物还是植物，我常有爱怜之心。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都是上天的安排，我是个旁观者，看着他们，欣赏他们，我是一个过客，有缘和他们匆匆相遇，像朋友，各自安好。所以每次出行，我总有收获，那种收获只可感受，不可言状，在心里珍藏，像开了一院子的鲜花，独自享受。

不经意间，天上忽然来了云，铺天盖地，遮住了蓝天，遮住了太阳，阳光被收走了，天暗了下来，还起了微风，牵着树梢轻轻地摇动。

上到二道梁脊，出现了大片的箭竹林，箭竹有特点，长不高，身长就两米，个头齐齐的，犹如刀割过一般。也长不大，最粗者小拇指般，身体枯瘦，肤色蜡黄，有个别异类者，一身黑色，估计就是墨竹了。听说该竹坚硬轻挑，古代用做箭柄，故称其为箭竹。箭竹密密地挤在一起，风都不让过，然而人却踩出一条路来。说是路，更像一条甬道，行其间，两边竹林犹如铜墙铁壁，我像走在狭窄的古镇街巷，侧耳聆听过往的故事。故事很多，多得林里装不下，满山遍野都是。

在箭竹林里穿了行了一两公里，翻过一个垭口，在竹林里继续走了一会。忽然林里现出一片开阔地，如麦田被割了一片。领队说这就是小木屋。小木屋？那可是往冰晶顶路上很有名气的一个标志物。环视四周，那有啥房子，只有两根椽类的木头横卧在旁边，还有些灰烬和垃圾。木屋已经不在了，但名字留了下来，成了这个地点的代名词。

小木屋是第二梯队人的终点，他们可在这休息娱乐，然后返程下山。而我当属第一梯队，目标还远着呐，冲锋的号角从昨晚收到信息开始就一直长啸，在号角声中，我得拼力前往。

再上行，路上的积雪变厚，有的地方达半米之深，我们只能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行。再上行，山脊上的风变大，带着云呼呼掠过，还好，小路拐了弯绕到了背面。我的眼前忽然一亮，我们进了森林，这是片原始的林子，所构成的景象惊到了我，目瞪口呆。

山坡上挺立着冷杉树，漫山遍野，一个个身高数丈，身形魁梧，傲气冲天，气宇轩昂。树身挂满苔藓，犹如披着绒毡，他们皆从远古而来，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在此处就地驻扎。也许他们只是路过，到这暂做休息，恰好和我这野鹤闲人碰上。或者远古的他们一直停留在这等候，等候“王”的到来？不对，他们在守候，守着这高耸的山岭，像忠诚的卫士，千百年了，他们依旧精神抖擞，目光坚毅。的确，他们是战士，手持长戟，身披藤盔藓甲，直挺挺地站立，等待着对手，随时一声号令冲锋陷阵。一年一年，他们已经忘记，他们已经没了对手，对手只剩下自己，也许对于他们是一种悲哀，没有敌手，它们是孤独的。

整个森林层层叠叠，林木伟奇，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击让我的心砰砰地跳，我被镇住了，壮阔感、沧桑感、神秘感、沉重感、压迫感让人窒息，我如穿越千年万年，到了地球的前期，目睹了曾经的曾经。森林的地上积雪覆盖，但没有盖住横七竖八躺卧着死去的树木，他们的身躯直直地倒下，没有卑躬屈膝，豪气依旧万丈。

实际上，东梁的冷杉林和这应该一样，不过那天天气阴沉，能见度低，再者森林被雪凇、雾凇包裹，人如在冰窟石洞，森林本质的大气和壮观没有欣赏到。很幸运呀，这次补上了。

路在林里穿行，一会直上，一会倾斜。森林的美让人留恋，我走走停停，一双眼睛来回搜索，手机横着竖着不停地拍照留影，就担心错过，那就遗憾了！

出了冷杉树林，到山顶就一步之遥了，风立马大了许多，呼呼地刮，我们进了另一座小林子。我不认识这树种，树身粗壮，树冠扁平如盖，像龙爪槐树，不过树冠更大，虬枝无章无法盘在一起。风大雾大，光秃秃的树枝上结了霜花，霜花如雪，越集越大，像开了白梅花，这梅花洁白如玉，甚是繁茂，在寒风中嫣然而笑。

终于到了山顶，一片石海，石块纵横交错，一块竖立的大石上有书法家杜毓成书的“秦岭之巅”四个红色大字。许多人围观照相，有些人站在石上大呼：冰晶顶，我来了！还有人喊：2021年，愿我身体健壮，财源滚滚！石海上寒风疾驰，露在外面的手一会就被冻僵。我在石海上走出一段，欣赏周围的景致。然而，景致几乎没有，风大雾浓，山脉被彻底遮挡，只是流动的雾偶尔薄淡之时，近处的林木和石块露出一片，看得又不真切，如蒙了白纱。不过依旧能看出与众不同，这山就是石和草木做成的画，流云雨雪来衬托画的美，让这画灵动起来，真真实实。这就是真实的，在我眼前，自然这个大画师不遗余力地挥毫泼墨。

我筒了双手盘腿坐下来，静静再静静。人生能有几次机会来这傲视“群雄” ？山脉的起落被浓密的雾覆盖，看不到一点点轮廓，犹如你我的历史，自然会被时间的车子抛下，被车轮压成齑粉，没入土黄色的泥里。但我来了，我来过，我的心绪可随云雾游走，赏山赏水，品风品雨，自由自在，优哉游哉！

所有的故事皆有高潮，所有的路途皆有拐点，该回身走了。

俗语有言：上山容易下山南难。这话一点不假，下山过了箭竹林，那一大段让人手忙脚乱的小路现在更麻烦，可以这样说，下山和上山一样汗流浃背，一者热的，一者紧张的；下山和上山一样两股战战，一者累的，一者吓的；下山和上山一样步履维艰，一者坡陡，一者路滑；下山和上山一样，充满期待，一者放飞，一者回归。说实话，这是我爬山以来最难下的一段路，一会坐在地上往下溜，屁股与坚石碰撞；一会拽住草根树枝往来滑，皆因这令人厌恶的冰。

我下到谷底，后面还有很多人走得慢没有下来，那我就没必要着急了，走完就完了，还得等落后的其他人，坐在车上等时间看手机有啥意思，这山这雪这林，这清新的空气，这幽静的气氛，多好呀！在忙忙碌碌的生命里，这多难得呀！我收了手杖，去了护腿，摘了冰爪，闲庭信步起来，一步一个脚印。雪里的脚步如在演奏一首曲子，曲子很纯粹，对如水般平静的心，这就是天籁之声。好久没这样了，如同过去在老家，天晚了从别的村子往家赶，但此时，我好想让这情景定格，变成一幅画，挂在心里。

走到车旁，我忽然想起背包的小口袋里装的那几个小蜜桔，总不能背回去吧。那就掏出来剥皮吃，但桔肉已冻成了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