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故乡 / 李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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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606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说故乡」

文/李社峰

故乡，是个沉重的话题——题记

科技使社会生了羽翼，技术让变革腾飞起来。现今，沟通方便了，交通便捷了，交流频繁了，欲望攀升了，走出去的人多了，走得远了，“故乡”这个词用的人数就剧增，使用率也剧增。

故乡，指原来生活过的地方，故，过去的，曾经的，有一段时光。

如今，城市如被吹大的气球，不断以几何数值变大，包容了社会的一切，包括人类本身。城里人绝大部分来自农村，从土地上逃离出来，进城里，挤在一起混生活。所以现在人讲的“故乡”，大部分指的是他们生活过的村庄和周围的田野。

我的故乡在秦岭脚下，那儿很美，山水川岭，犹如图画，历史悠远，文化厚重。少小的生活虽然困难，经济上捉襟见肘，但相对来说比较快乐，快乐源自于身心的轻松和大自然友好的馈赠。家里没人逼着要高分，平时除了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外，其他的时间和空间完全属于自己，上山拔菜，下河摸鱼，上岭摘枣，下沟偷桃，上树掏蛋，下池抓蟹，无忧无虑地玩耍，纵情地奔跑于田野。做迷藏睡着在麦秸堆旁，打“面包”忘记了回家吃饭，看一场电影走十几里夜路，摘几串五味子跟大人去深山里走一遭，灞河里游泳暴晒掉了几层皮，抓一些螃蟹在背人处炒红了分享，找娃娃鱼潜夜色沿河而上到了山里；吃几口豌豆角匍匐在土地上一动不动，……，许许多多，故事稍拽一角就拉出一大片来。

上高中，我到了县城，距家15公里。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人住校，每到周末骑自行车回家，返回时带了钱、馒头、咸菜，咸菜是母亲把腌过的芥菜疙瘩切丝，和煮熟的黄豆一起用油炒过。那时天蓝地绿，公路两旁穿天杨排列整齐，犹如俊男身材挺拔。我每次离开家，总是不舍，时间一推再推；回家时，归心似箭，早早地收拾好书包，一口气蹬车到家。

大学里我走得远，到了哈尔滨。哈尔滨是个有风情的城市，洋溢着俄罗斯的奔放和东北乡土的憨厚情怀，和我的小山村相隔数千里。距离远了，思念成倍地翻番，即使离开一天，也如隔三秋。那时开始，故乡这个词逐渐浮现，最终深深地烙在心底。

毕业后我回到西安，在这个古城落了脚，距离生我养我的故乡有六七十公里。上班了就得自立赚钱养活自己，努力工作勤奋工作，但工作的繁忙和生活的繁杂让我迷失了自己，岁月不紧不慢无情地流逝，故乡越来越倍感亲切。回老家，那是疗伤之地，让忧郁紧张的心情得以短暂的释放。只要有时间我就回去，看望年迈的双亲，在村子周围的沟壑里河流旁走走看看，目所能及的东西皆有情有义。故乡，是放空自我的地方，平静心绪，空灵心灵，寻到曾经的自我和大大小小的故事。

但，故乡变了，变得很快，像父亲母亲老了，没了活力，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河床被挖烂，河沙被淘走，河水变小，干旱季节如孩童尿尿。稻田消失，芦苇尽无，田螺散去，鱼虾遁形，田野里如老人的柿子树相继死去。倏忽间，水乡“江南”化作黄土高原。我给孩子讲这有泉水那有涝池，这有藕塘那有水库，恍惚间，如在做梦，亦在编织谎言，自己忽然都不信了。

村子变大，人却少了，为了生活，年轻人去城里淘金，留下老人儿童，聚少离多，老少相守，依门期盼。人们在城里赚了钱回家置业盖房，三层四层，甚是奢华。盖好了房再出门赚钱，等老了回来带孙子，做父辈的事情，儿子重走他们的路。

我的村子不大，房子不少，平常里只剩三户有人，一家是我母亲一人，一家是六十岁的男人陪着他九十的母亲，另一家是一对夫妻带着小孙子小孙女。村里荒草遍布，野树横生，有些老房失修坍塌，夕阳晚照，让人不禁伤感。

在人们的眼中，故乡走向没落，在人们的口中或文人的文字里，故乡走向衰落，唱着挽歌，“乡”和“愁”紧紧组合在一起。的确，人声嘈杂充满生活气息的村庄一天天静了，一天天冷了，土墙木椽青瓦被钢筋水泥红砖代替，明亮亮的瓷片晃晕人的双眼，房屋像一个个城堡，牢固威严，但留不住主人的身影，栓不住主人的心。

人均有恋旧情结，年岁愈大，愈喜欢回想过去，愈久远的事情反而愈清晰，岁月让人在年少时奋发直上，但到了一定年纪自然地弯下腰，如大树的枝条，这就是乡愁。乡愁，因为对故乡充满深情；乡愁，因为不想改变，害怕改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回家的孩子不认识路了。

万事万物皆有生命，变化、消失、更迭是事物的本质，我们总想留住曾经，让变化停止，那做不到，因为你阻挡不住日出日落，因为你阻挡不住岁月对容颜的雕刻。如今，城镇化和农场化是农村发展的趋势，如历史的车轮，谁也挡不住，只有被它碾压。曾经散落于乡野的村庄会消失的，如在图画上被橡皮擦掉一样，没一点痕迹。

长久以来，每次回老家，我都在想，虽然我们挡不住历史的洪流，但对于故乡，我能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如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消瘦，我心痛，我手足无措，我该怎么办呢？没办法，一边是必然，人去楼空，一边是抗争，乡村振兴，也许最终的结果是：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房子新了，路新了，树新了，人也新了。

故乡，是曾经岁月的存放地，是很长的影像胶片，在思念里不停地播放。

故乡，不是名词，是形容词；不是一个文字，是一幅画，印在远行人的脑海里。

故乡，是魂归的地方，在那，睡得安稳踏实。

故了就故了吧，所谓的故，是针对存在人的，留恋是对过去的怀念，是因为前面的路不长了。迟早的事，故乡将彻底故去，因为称故乡的人故去了；到了孩子辈，故乡这个词使用的次数不多了，只是在聊天说我的老家或祖上是某省某县，填写的表格里会写上，祖籍：陕西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