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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平江不肖生《近代侠义英雄传》

作者:平江不肖生

近代侠义英雄传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首七绝,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变法失败被捕后,在狱中墙壁上题写的绝命 诗。全 诗 慷慨悲壮,充分显示了诗人救国济民的崇高思想和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尾句中“两昆仑”指谁,说法不一。梁启超《饮冰室诗话》说是康有为和侠客王五。唐才质《戊戌见闻录》认为是指唐才常和王五。两说的共同人物是王五。这位重于昆仑的侠义英雄,便是本书的开场人物。

王五原名子斌,原籍关东,生长于直隶故城,幼时传授他武艺的师傅是他父亲的朋友周亮。这周亮是保定府人,练得一身绝好的武艺。他十五六岁时就单人独骑的在直、鲁、豫劫镖当响马,众镖行都无法对付他,只好聘请他当几家镖行的大总头。后来他辞去了大总头,自己在北京开了个震远镖局,局里有二三百人,生意兴隆,威镇直、鲁、豫三省。王得宝死后,将自已十二岁的儿子王子斌托给了周亮。周亮自己没有儿子,将王子斌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王子斌在叔伯兄弟间排号第五,所以人家叫他王五。他天生的一副钢筋铁骨,牯牛一般的力气。他学艺又极肯下苦功,朝夕不辍地练了八年,已二十岁了,武艺练得和周亮一般无二,没一种兵器不使得神出鬼没。他平日喜欢用的,是一对双钩,比旁的兵器更加神化。周亮见他武艺了得,每有重要的镖,自己分身不开,总是叫王子斌去。绿林中人欺他年轻,有时出头与他为难的,他那一对双钩,也不知打翻了多少好汉,江湖上因此都称他为双钩王五。

双钩王五出名不久,周亮得病死了。王五感激周亮对自己的恩义,披麻戴孝地替周亮治丧,将周亮的遗产都交给了师母,当下把震远镖局收了,自己另开了一个会友镖局,取“以武会友”之意。

王五最好结交,保镖所经过的地方,只要打听得有什么奇特些的人物,他必去专诚拜谒。若听说某处有侠义男儿或孝节女子遇到为难的事,他必出死力地去帮助,一点儿不含糊。略懂得些武艺的人流落了不能生活,到会友镖局去见他,他一百八十的银两送给人家,丝毫没有德色。因此王五在江湖上的名头越来越大了。

那时合肥李鸿章用事,慈禧太后很是亲信他。满朝文武官员,没一个不畏李鸿章的威势,也没一个不仰李鸿章的鼻息。偏有一个不识时务的御史安维畯,看不过李鸿章的举动,大胆参了一折子,大骂李鸿章和日本小鬼子订立《马关条约》如何丧权辱国。这本折子上去,大触了慈禧太后的怒,立即把安维唆发口。发口就是充军,要把安维唆充到口外去。

这件事震动全国,北京城里更是沸沸扬扬的,连妇人孺子都赞扬安维畯是一个有胆有识有骨气的御史。但官宦人家,却好像安维畯家害了瘟疫症,避嫌唯恐不及。好在安维畯早料到有这般现象,并不在意。不过他家境极为贫寒,自己发口虽不算事,妻室儿女一大堆的人,留在北京难以蝴口,且自己年老体衰,口外气候严寒,身上衣衫单薄,怎能禁受?他左右为难,不由得悲从中来,望着妻室儿女流泪。左邻右舍见了,也都替安家伤感。这消息不多时就传到了双钩王五耳里。王五不听犹可,听了就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北京城里还有人吗?”在旁边的人教他不要高声。王五圆睁着一双大眼道:“我不问弹劾的是谁,只知道满朝廷仅有姓安的一个人敢说话。就是说的罪该万死,我也是佩服他,我也钦敬他。我不怕得罪了谁,我偏要亲自护送姓安的到口外,看有谁奈何了我!”王五也不和人商量,自己检点了一包裹行李,吩咐了局中管事的几句话,立刻跑到安御史家里。

这番安维畯因有王五护送,在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一些儿也不感到痛苦。便是押解的人,也很沾着王五的好处。为的是王五在北道上的声名极大,这回护送安维唆的事,又传 播 得很远。沿途的江湖人物、绿林好汉,认识王五的便想瞻仰瞻仰安维畯,看毕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使王五这么倾倒;不认识王五的就要趁此结识英雄。因此,到一处就有一处的人摆酒接风,送安维畯的下程。

王五从前的声名虽大,只是在江湖上的人知道,如今只因有了这番侠义举动,更是名动公卿了。江湖上的人,都仍是称他双钩王五。一般做官的,和因这番举动受了感触的人,竟都称他为关东大侠。

王五生性本来好客,局里经常食客盈门。王五既有了这么高大的名头,只要扯的是他的旗号,谁也不敢转他镖车的念头,因此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保镖。他每日除了清早起来,到他专练武艺的房里,练一两个时辰武艺外,全是接见外来的宾客,拣那些有能耐的谈论拳棒。

他练武艺的时候,听凭来他家的宾客立在外面参看。有许多贵胄公子,都慕名来拜师学艺。因此王五由有名的镖师,又成了有名的教师,他每天边练边教。

这日早起,王五正带了四个徒弟,在那间房里练拳脚,外面来了四五十个客,都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王五使出一趟单刀,使得上紧的时分,外面看的人齐声喝彩。王五听了这彩声,心中也自得意不过。一趟单刀使完,就听得外面有人长叹一声道:“这也值得喝什么鸟彩!这种彩真喝得着铜钱响。嘎好端端的一个小子,就完全断送在这喝彩的声里。”这几句话从开着的窗子传进来,王五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抬头看那说话的人,认得是一个月前到会友镖局来的,年纪四十多岁,身体瘦弱得不成样子,像是风都刮得起的,自称山西老董。

武林的习惯,互相不服便要动手较量。想不到从未遇到过对手的王五,一对双钩竟被山西老董用一根撑竹帘的细竹竿制住了。接下来又较量拳脚,王五又接连被山西老董摔倒在四个徒弟拉着的被窝里。王五从被窝里翻到地下,就在山西老董面前跪下道:“我王子斌瞎了眼,不识英雄,直待师傅苦口婆心的教导,方才醒悟,千万求师傅念王子斌下愚,没有知识,收作一个徒弟,到死都感激师傅的恩典。”

山西老董教王五在当徒弟时不能收人家做徒弟,并要他把食客遣散了,以便虚心苦练。然后他向王五指出,十八般武艺当中,就单刀最难又最好,而双钩这种兵器,是没有真实本领的用它讨巧的。王五欣然跟山西老董学会了一路单刀。北方称单刀为大刀,从此他就叫大刀王五,不叫双钩王五了。山西老董去后,王五虽仍开着会友镖局,只是局里不似从前那般延揽食客了,所常和王五来往的,就只有李存义、李富东一般有实在本领又是侠心义胆的。

光绪二十四年九月,浏阳谭嗣同到了北京,积极参与维新变法。谭嗣同少时尚侠好武,醉心剑术,后来研习新学,抱着一个改良中国的雄心,力图国运昌盛,凡是会武艺的他都诚心结纳。王五本来有关东大侠的声名,谭嗣同和他更是气味相投,引为知己。谭嗣同就义前几天,王五认识宫中的人,早得了消息,知道西太后的举动,连忙送信给谭嗣同,要谭嗣同快走,并愿亲自护送他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谭嗣同从容笑道:“这消息我早就知道,安全的地方我也不只有一处,但是我要图安全,早就不这么干了。我愿意一死,像这般国政,不多死几个人,也没有改进的希望,临难苟安,岂是我辈应该做的么?”王五听了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呀!我愧不读书,不知圣贤之道。得你这么一说,我很悔拿着妇人之仁来爱你,几乎被我误了一个独有千古的豪杰。”过不了几日,谭嗣同被腰斩了。王五整整地哭了三日三夜,不愿意留在北京听一般人谈论谭嗣同的事,独自带了盘川行李到天津,住在一家客栈里。这时正是戊戌年十一月上旬。

一连下了几天大雪,这日早起,雪后初晴,王五见大街上一阵阵的人涌向曲店街拐角淮庆会馆门前看热闹。王五到跟前一看,只见淮庆会馆大门前面,一颠一倒的卧着两个滚街的大石滚,每个约有八九百斤重。经过打听,店小二告诉他,原来这条街上二、三十个汉子聚在一起,想试一试淮庆药栈霍四爷的本领。众人又推又拉的把两个大石滚子弄到淮庆会馆门前,一边一个靠门立起来。今日早上里面烧饭的大司夫开门见了这两个大东西,吓了一跳,折身跑进去告诉了霍四爷。霍四爷出来朝石滚端详了两眼,侧身左脚一踢,右边的石滚倒下地就滚了丈多远;接着又右脚一起,踢得左边的石滚跳起来翻了几个跟斗,也翻了丈多远,仍然竖立在街上。因此惊动了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王五听了店小二的话,又惊又喜,惊的是世间竟有如此大力的人物;喜的是这趟到天津来能遇到这样的人,算是不虚此一行。他立即更换了衣服,带了名片,到淮庆会馆去拜访霍四爷。

这霍四爷是天津静海县小河南村的人,名元甲,字俊清。他的堂房叔伯兄弟,共有十个人,他排行在第四。霍元甲的父亲霍恩弟,少年时候也是一个有名的镖师,他的拳脚功夫不在周亮之下。他霍家的拳脚,也是北五省有名的,叫做迷踪艺,只传霍家子弟,代代相承。遵着祖训,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许传授。这迷踪艺的名字,据说有两种解释:一是说这种拳脚,能使他人寻不着踪迹,所以谓之迷踪;一是说这种拳脚的方法,不知何人开始发明的,传的年代太久远,已寻不着相传的踪迹了,便名作迷踪艺。

霍元甲幼时矮小孱弱,到十二岁时还打不过乡村里七八岁的小孩子。霍恩弟为了免得败坏霍家的声名,就索性不让霍元甲练武。霍元甲既不能进练武房习艺,也从不提起想练习的话。他身体小,每日早晚躲在练武房外面,悄悄地偷看,家里人都不注意。霍家的房屋背后,有一个极大的枣树园,霍元甲每早晚偷看了手法之后,就独自躲在枣树园里练习,也从没有人注意他。如此不间断的整练了十二年,霍元甲有二十四岁了,一次都不曾和人较量过。

这日来了个河南省的武林高手杜毓泉,要掂量霍家拳的武功。霍恩弟传授的九个子弟中以霍六爷的功夫最好,他当然奋勇先上。霍六爷和杜毓泉交手仅走了一个回合·左膀上已受了重伤,就连忙跳出圈子。把个霍恩弟气得要拚着老命下场去争回威名。这时出于霍家老小意外的是,霍元甲竟挺身而出,接着同杜毓泉交上了手。二人走不上十个回合,只见霍元甲的右腿一抬,将杜毓泉踢得腾空起来,跌了一丈多远,倒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霍恩弟真是又惊又喜。

这年霍元甲有了二十四岁,不愿终身埋没在乡村之中,他征得了父亲的同意,去了天津,租了淮庆会馆,开设了这个淮庆药栈。开设不到一年,因有四个化名前来在药栈做搬运工的壮士,要试霍元甲的本领,霍元甲笑着一肩挑动了一千六七百斤的牛膝。这事传遍了天津。还有一些人仍不相信霍元甲有这般大的力气,于是就发生了上面所述的石滚子事件,正巧被王五碰着了。

王、霍二人见面,彼此都是侠义心肠的人,自是异常投契,谈论起武艺来,王五佩服霍元甲的拳脚,霍元甲佩服王五的单刀。霍元甲殷勤款待,王五在淮庆药栈盘桓了半月之久。后来王五因思念多年的好友李富东,遂辞别了霍元甲,到李富东家来。

李富东这时年纪已有六十多岁,当年曾轰轰烈烈的在北五省足享了四五十年的盛名。他生得相貌奇丑,更怕人的,就是那只鼻子,两个鼻孔,朝天翻起,鼻毛丛生,露出半寸,就如石洞口边长出来的茅草,江湖上人都顺口呼他为鼻子李。

鼻子李的父母在蒙古经商多年,练会了蒙古的特技掼交。鼻子李自幼得父亲传授,掼交已有根底。十六岁时拜了掼交权威王东林为师。王东林是禁卫军教师,又是北京七个掼交厂的总教练。不到十年,王教师所有的本领,李富东完全学得了。王教师死后,李富东便继承了师傅职位,声望也不在王教师之下。

李富东的声名既播遍了全国,自会惊动一些本领高强的人物来找他较量。当时有一个人特地从广西赶到北京,来找李富东。他三十上下年纪,生得仪表堂堂,背上驮一个黄色包袱,包袱上面捆一块柳木牌子,上面写着“天下第一”四个字。自称为柳木儿。江湖上的规矩,不是有本领的人,出门访友不敢驮黄色的包袱。江湖上有句例话:黄包袱上了背,打死了不流泪。柳木儿既驮了黄包袱,更挂着“天下第一”的牌子,本领之高强,自不待说。这日柳木儿一来,李富东自不敢怠慢,当即殷勤款待,留住在家中。陪着谈论了两日,将柳木儿的性情举动,都窥察了一个大概,第三日才从容和柳木儿交手。二人也走了二百多个回会,论本领并无甚差别,只是柳木儿一个不慎,双脚踏在一个土坑中,因此受挫。柳木儿当即取了那块木牌,双手捧给李富东道:“自愿奉让!”李富东也不谦虚,欢天喜地地受了,供在神堂之上。后来李富东常对人说,他平生最得意、最痛快的事,无有过于得这块牌子的。

李富东五年前获准解职,在离天津二十里的乡下买了房屋田产,居家安养。这日正是十一月底,见王五冒着风雪来访,喜得心花怒放。老朋友围炉饮酒,促膝谈心。王五讲了六君子殉义后自己的心情,也讲到了霍元甲的惊人武艺,称赞道:“不愧他霍家拳称天下无敌,当今之世,论拳脚工夫,只怕没人能赶得上霍元甲了。”李富东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简直已不把自己这个“天下第一”的老英雄放在眼内了。李富东送王五走后,心里总不服霍元甲的拳脚是无人能及的说法。他的爱徒摩霸揣度出师傅的心思,遂献了一计,由摩霸去将霍元甲邀来作客,再见机比试。因霍元甲在年关前要为少年时的朋友胡震泽筹措一万串钱作做买卖的本钱,约定了开年初三日上李富东家。

初三日一早,霍元甲带了徒弟刘震声来到李富东家,与李富东谈得很是投契,住了两日。第三日李富东办了一席酒,大家有了几分酒意,便乘兴较量拳脚。两人走了一百多个回会,李富东因没有脱去长衣,转折略笨了些,被霍元甲抢了上风,步步紧逼过来,李富东只得步步后退,不想竟重蹈了柳木儿的覆辙,也跌倒在土坑的上面。李富东这回虽是败在霍元甲手里,然心中并不记恨,倒很佩服霍元甲,认为王五所夸赞的,确是不错,又热情挽留霍元甲住了三日,方让他回天津。

霍元甲回到天津药栈,闷闷不乐地过了两个多月。这日是三月初十,他正在帐房里看帐,忽然,刘震声拿了几张俄国大力士到天津卖艺的广告给师傅看。霍元甲把广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由得脸上气变了颜色,将广告纸往地下一摔,口里连声骂道:“混帐!你到我中国来卖艺,怎敢这般藐视我们中国人,竟敢明明白白地说我们中国没有大力士!”

刘震声问道:“广告上并不曾说我们中国没有大力士,师傅这话是从哪里听得来的呢?”霍元甲道:“这上面说,世界上的大力士只有三个:第一个是俄国人,就是他自己;第二个是德国人;第三个是英国人。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说我中国人当中没有大力士吗?他来这里卖艺,本来不与我相干,他如今既如此藐视中国人,我倒不相信他这个大力士,是世界上第一个,非得去和他较量较量不可!”

正说话间,猛听得门外皮靴声响,原来是霍元甲的好朋友农劲荪来了。这农劲荪是安徽人,生得剑眉插鬓,两目神光如电,隆准高颧,熊腰猿臂,年龄和霍元甲差不多。他曾留学西洋,真是武不借拳,文不借笔,更兼说得一口好英国语,他富有爱国热情,更喜结交江湖豪侠之士,到天津闻了霍元甲的名,就专诚来拜访,彼此都是义侠心肠,见面自是投契。

霍元甲起身迎着问道: “这狗屁广告,你已见着了吗?”农劲荪点头道:“这广告确是狗屁。你看了打算怎样呢?”霍元甲道:“我们同去看他这个自称世界第一的大力士,究竟有多大的力?你会说外国话,就请你去对他说,我中国有个小力士,要和他这个大力士较量较量。”农劲荪高兴道:“我愿意。担任办交涉,我求之不得,哪里用得着你说出这个'请’字呢!”

当晚霍、农、刘三人一同到了大力士卖艺的地方。六点钟开幕,大力士演说,竟公然称中国是东方的病夫国,三人更是义愤填膺。看过了俄国大力士表演的挣断铁链和举起二千七百斤铁块的节目后。三人到后台与大力士交涉。霍元甲提出三个条件道:“第一个,和我较量,各人死伤各安天命,死伤后不成问题;第二个,他即日离开天津,也不许进中国内陆卖艺;第三个,他要在此或再进中国内陆卖艺也行,只须在三日内,登报或张贴广告,取消'世界第一’四个字。他若三个都不能遵行,我自有对付他的办法。”结果那大力士不敢履行第一条,第三条也觉得太丢脸,就在次日动身到日本去了,算是履行了第二条。

王五从李富东家作辞回北京后,草草的过了残年,心中为谭浏阳殉义的事,仍是怏怏不乐,总觉得住北京腻烦得了不得。匆匆到了三月。这日有个虞城的朋友新从乡间到北京来,说起虞城西乡大塔村胡家,有一匹叫做“乌云盖雪”的烈马,无人能骑服它。胡家人说,如有人能骑伏那马,自愿极便宜地卖给那人。

王五听了,心中一动,暗想我年来正愁没访得一匹好马,此刻正苦住在北京腻烦,借此去外面走走也好。就在第二天,带了些银两,骑上一匹长途走马,动身向河南虞城县走来。晓行夜宿,这日已到了虞城县,向人访明了大塔村的路径,便挥鞭催马,追风逐电的向前驰去。才跑了二三里路,王五听得一点马叫,忙回头来看,只见相隔半里远近,一匹漆黑的马,四蹄全白,向自己走的道路比箭还快地飞来,马背上坐着一人,低着头,伏着身子,好像用双手紧紧揪住马项上的鬃毛。王五一见那马的脚步,好生羡慕,刚想将自己的马勒过一边,让那马过去,只是哪里来得及,那马已从背后一跃飞到了前面,转眼就只见一团黑影了。暗想:世上哪有这般猛烈的马,便就这个骑马的人,本领也就了不得。自己只怕迟一步,骏马已有主了。

到了村上,方知骑者是个七十八岁的老丈,姓金名光祖,宁陵县人,江湖上人称为神拳金老爹。同他一道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是他孙子金禄堂。金光祖到王五跟前说道:“难得在这里遇见老哥,我想屈尊到寒舍盘桓,不知尊意如何?”王五也有心结识金禄堂,并打算邀他到自己局里做个帮手,便欣然答应,遂同金氏祖孙,一同到宁陵县金家。王五在金家住了几日,和金光祖祖孙谈论拳脚,甚是投机。

这日门外来了一个姓罗的汉子,说是湖南人姓言的徒弟,要来算十年前的一笔旧帐。

原来是十年前金光祖用擒拿手伤了言永福。他临走的时候,说了十年后再见。他若没有再见的缘法,也得传一个徒弟,来报这一手之仇。言永福回家后,一次偶然看到家里饲养的一只老白鹤和青蛇搏斗的情景,从中领悟出一身神妙莫测的解数来,这一趟新创的拳,只有八下,就取名叫八拳。后来他传给了徒弟罗大鹤。并交代一要为师报仇,二要多传徒弟。罗大鹤练成了八拳之后,先后在湖南、四川访友传徒。不久前离开四川,水陆数千里,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才到宁陵。

王五了解到这事的来龙去脉后,想到金光祖已经七十八岁,享一生神拳声名,已经不起蹉跌,而罗大鹤,魁梧奇伟,正当英年,打输了也甚可惜,遂诚恳地劝两人抛弃前嫌握手讲和。但两人都不能摆脱江湖积习,意气用事,交起手来。这一老一少,真是棋逢对手,两方都不肯丝毫放松。斗到二百多个回合,两人忽然扭结起来以性命相扑,王五和金禄堂正在着急,忽听得“唧喳”一声响,金光祖和罗大鹤两人已同时倒地。金光祖口喷鲜血而死,罗大鹤也已断气,他全身肌肉僵硬,唯腰眼里有一点姆指大小的地方,现出青紫色,像是腐烂了的。金禄堂抚着祖父的尸体大哭,正五也不胜悲悼,洒了几行热泪。直待金、罗二人的坟都筑好了,沽酒祭奠了一场,才快怏地取道回北京来。

过了不久,八国联军打到了北京,西太后带着光绪帝逃奔西安。在北京的大官富商,也走避一空。王五不愿离开北京,也不想出门,免得见了联军的暴行伤心惨目,就终日把局门紧紧关着,坐在局里。想起这回肇祸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无识,因此就联想到谭嗣同的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伤心的时候,独自仰天大哭,却是一点儿眼泪也没有。

一日,王五刚才起床,忽有一大队德国士兵,由一个官长领着,打开局门进来。其中有一个翻译进门就高呼“王子斌出来”。王五听。说有外国兵打到局里来了,反哈哈大笑着出来,问找我王子斌有什么事?那官长听翻译咕噜几句话,就凶神似的对兵士一挥手,众兵士不由分说,一拥上前,捉拿王五。王五大喝了一声:“且慢!”腿起处,抢先的一个兵士,已被踢得从众兵士头上飞过。同时,前后左右的德国士兵纷纷倒地,杀猪似的狂叫。王五 正 待 趁 这时候责问军官,陡然从人丛中几声枪响,可怜的王五本领虽大,血肉之躯哪里抵得住罪恶的子弹。王五临死的时候,只大呼了一声:“虚声误我!”当时的人士,没一个不为王五叹息,也没一个不为霍元甲欣幸。

这一年的十月初头,农劲荪拿了一卷新闻纸来给霍元甲看,告诉他又出了一件令中国人生气的事。报上登着一个到上海卖艺的英国大力士奥比音的广告,那广告比那个自称世界第一的俄国大力士吹得还凶。广告上竟说明,中国人当中,若也有自负有气力的人,看了他的神力不佩服的,尽管上台和他较量,他非常欢迎。不过,身体脆弱的中国人,万不可冒昧从事,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尝试。

农劲荪说到这里,霍元甲已气得立起身来说道:“不用再说了!这回也少不了你的,我们就一同动身去找他吧!”三人略事准备,农劲荪就同霍元甲、刘震声一道向上海进发。

到了上海,在四马路一家客栈住下。一打听,方知奥比音在上海卖艺一周,直到前日期满,昨日他已到南洋群岛卖艺去了。霍元甲很感失望。好在农劲荪已打听清楚,奥比音是受雇于一个资本家的,他的卖艺行动,完全由雇他的英国资本家沃林决定。当下他们决定去会沃林办交涉。沃林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商人,他的住宅在静安寺路。凑巧他在家,农劲荪代表霍元甲说明来意,提出要和奥比音较量。经过一番对话,沃林说,既是认真比赛,就得赌赛一万或五千银两,双方要请好经济担保和律师,订立合同约期比赛。比赛具体日期待他和奥比音联系后决定。霍元甲等表示了同意。等了一两个星期,办了规定的手续,霍元甲和沃林把合同订好了。合同约定比赛的日期是明年阴历二月二十日,订明赌赛五千两银子,如果一方毁约,要赔偿对方五百两银子。那时方十一月底,霍元甲他们决定先回天津过了年再来上海。

过年后,霍、农、刘三人在正月十四日到了上海,仍住在四马路的一家旅馆里。采纳了农劲荪的建议,决定在比赛前的一个月中,在上海择一地方摆设一个擂台,借以多号召国内武艺高强的好汉到上海来,专一准备与外国大力士或拳斗家比赛。两次来上海,霍、农结识了上海武术界人士彭庶白等。在他们的协助下,筹备工作顺利地进行着。次日各大新闻纸上,都把霍元甲摆擂台的消息登载出来。擂台设在张家花园,并登有霍元甲启事的广告。广告说明摆擂的宗旨是“结识国内豪杰之士,共图提倡吾国武术,一洗西洋人讥诮吾国为东方病夫国之奇辱”。还用英文在外国报纸登载广告,欢迎东西洋大力士来打擂。

一月二十日上午十时,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开擂,五千个座位都坐满了。农劲荪先作简短演说,讲明摆擂宗旨和交手规则,然后介绍霍元甲与观众见面,掌声中便有一个头戴貂皮暖帽,身穿蓝花缎羊皮袍、青素缎马褂、年约四十岁的人,大踏步走出台来,他便是霍元甲。他身材並不高大,生得一副紫色脸膛,两道稀薄而长的眉毛,一双形小而有神光的眼睛。鼻梁正直,咀无髭须,使人一望便知是个很强毅而又极慈祥的人。

仪式之后,便有一个二十多岁,身材壮实的年轻汉子上台打擂。再三询问其姓名,他才自称叫东海赵。霍元甲爱惜东海赵的资值,不愿把他打败,使他的名誉受到损失,便以练习一般的手法,打了五十多回合,就跳开一步,表示不分胜负,教东海赵住手。东海赵要再比掼交,霍元甲一臂膀将他压倒,自己也跟着往台上一倒,示意罢手。可东海赵浑然不觉,第三次再打,霍元甲只得一招就把他抛出一丈多远仰面跌下。

因为各报纸的本埠新闻上记载了这场较量的详细情形,霍元甲的神威跃然纸上,有些想去打擂的人,看了这种新闻,也就不敢轻于尝试了。还有在场亲眼看了的,走出场来都添枝加叶地向人传说。这种宣传,也能吓退不少的人,所以东海赵失败以后,直到一月期满,没有第二个人来打擂。

一连等了五日,无人来报名打擂,却有个嘉道洋行总经理班诺威上门,热情邀请霍元甲赴欢迎宴。次日下午二时又派汽车把霉、农、刘三人接到了在四川北路的洋行。在参观班的健身房时,霍元甲出于好奇去试腕力机,用力一扳,即扳断了腕力机的弹簧机件。班诺威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啊唷!”又道:“好大的力量。到我这里来的各国大力士都有,没有能将这上面的铁针扳动一圈的。我这部机器是德国制造的,算世界上最大的腕力机了,铁针走一圈,有一千二百磅的力量,若力量在一千五百磅之内,里面的机器还不至于扳断。”

谁知班诺威是英国领事授意他来测试霍元甲的力量的。沃林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吓得不敢让奥比音和霍元甲较量了。因为奥比音上次试扳腕力机的力量,还不及霍元甲的十分之七。霍元甲几天后得知上了班诺威的当。悔恨交加,又犯了胸痛病,可他不愿去神针黄石屏处复诊,彭庶白向大家介绍了西医的优点和日本医生秋野医术的的高明。霍无甲同意去秋野医院就诊。秋野得知是霍元甲,显出极端欢迎的态度,初步诊断后,给霍元甲吃了两小片白色的药,霍胸内疼痛即渐渐减轻。接着又进行了X光检查,给霍配了药,告诉他一周内好好静养不要劳动,即可治好。在秋野表面的热情后面,其实隐藏着想利用霍元甲来学习中国拳术以提高日本柔道的良苦用心。秋野从小起就爱好柔道,水平已达四段。虹口的讲道分馆,就是以他为首的。秋野在初诊时劝告霍元甲不可劳动,但隔了一天他却跑到霍元甲住的客栈,生拉活拖的要和霍元甲研究掼交。霍元甲因他是替自己看病的医生,很是客气,交手时曾一手将他举起,离地三四尺高,未掷出去,而是随手放下。秋野却突然在霍元甲胸上击了一掌。霍元甲虽然将他震得全身发麻,但自己用了猛力。秋野走后,胸部又痛得脸色苍白,额流冷汗。霍元甲只能卧床休息,一个多小时后痛才渐渐止了。

好在报纸上尽管天天登着广告,并无一个人前来报名打擂。时光如流水,一个月摆擂的时期转眼就满了。举行一个仪式之后,就收擂闭幕了。

因约定与奥比音较量的时期已到,农劲荪几次去走访沃林,前两天还见着沃林的门房西崽,一时说沃林回欧洲去了,一时说他往南洋群岛去了,后来连门房西崽都不见了,大门上悬挂一块“吉屋召租”的木牌,经四处打听,也无人知道沃林的踪迹。至于作保的电灯公司,早已关闭,经理平福也不知去向,连作证的律师都回国去了。明知是因为在上海的英国人恐怕木国的大力士比不过霍元甲,丧失他英国的体面,凡是与这事有关系的人,都商通逃走,只是因租界是英国人的势力,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霍元甲见定约到期后,成了这种情形,不由得心里越发难受。

这时从山东跑来个莽大汉,长得像座黑铁塔,名叫张文达,一身蛮力能举起八百斤的大石块,声称来替徒弟东海赵报仇,要与霍元甲决个雌雄。在盛、顾两个阔少爷的支持下,接着在张园也摆了个擂台,向霍元甲挑战。霍元甲无法回避,只能与张文达动手。当张文达伸直两条又粗又长的臂膀,直上直下向霍元甲冲过来时,霍元甲不避反进,不出三步,就把张文达打倒在台上了。

这夜有上海教育界的一班人,特地备了酒席,为霍元甲庆贺,席间许多人提出要霍元甲出面提倡中国拳术,以增强国人体格,霍元甲当场同意了。从这日起,便大家计划进行,创办一个专教武术的机关,名叫精武体育会,推农劲荪当会长,霍元甲、刘震声当教习。因慕霍元甲声名入会的,确是不少,只是肯认真练武术的,还是不多。

霍元甲自精武体育会开办后,身体不免劳损,因家事又受了忧虑,以致胸内疼痛的病又发了。吃止痛药也无效,只得到秋野医院住院治疗。秋野告知要每日打三针,大约两月才能治好。但过了一个星期病情刚有好转,秋野软磨硬邀,把霍元甲和刘震声带到了虹口讲道馆去会见刚从日本赶来的五个柔道名人和两个相扑横纲。说是研究武艺,其实就是要动手较量。当刘震声接连打败了松村和有马两个柔道名人后,相扑横纲常磐虎藏早已忍不住,急急卸了和服,露出那骇人的赤膊来,伸开两条臂膀就直扑霍元甲,霍元甲既不情愿打,又不情愿躲避,只得急用两手将他两条臂膀捏住,不许他动,一面向秋野说话,要求秋野劝解。不料常磐被捏得痛入骨髓,用力想挣脱,用力越大,便捏得越紧,一会儿捏得鲜血从元甲指缝中流出来。元甲一松手,常磐已痛得面无人色,在场的人也不敢再来尝试了。霍元甲心里甚觉抱歉,再三托秋野解释,秋野只管点头说不要紧,仍陪霍元甲回医院。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秋野就说霍元甲病情恶化了。过了不久,刘震声在外面猛听得霍元甲在房中大喊一声,那喊声与寻常大异,慌忙拉秋野跑过去看时,只见霍元甲已倒在地板上乱滚,口里吐出鲜血来,上前问话,已不能开口了。刘震声急得哭了起来,秋野又打了一针,仍抬到床上躺着,不言不动,仅微微有点鼻息。

刘震声急忙赶到精武体育会,把农劲荪找来,农劲荪虽比刘震声精细,看了种种情形,疑惑突然变症,秋野不免有下毒的嫌疑,但是得不着证据,不敢随便乱说。奄奄一息地延到第二日深夜,可怜这一个为中国武术争光的大英雄霍元甲,已脱离尘世了,时年才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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