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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赵焕亭《英雄走国记》

作者:赵焕亭

清康熙年间,常州马鞍山中有一所庙宇叫作定因寺,寺中住持号林明。这林明来寺当儿已有五十余岁,生得长身白皙,眉目耸然,步履十分矫便。奇的是不好说禅,专好雄谈高论,每谈到古今成败,真是口如悬河,目若电光。一日,那林明在佛前顶礼既罢,便从行箧中捡出件儒衣穿在身上,命行僮报告山中众居士,说自己便要西归。众居士闻讯,先后来到。只听那林明慨然道:“老衲少年时张弓跃马,尽习得些许劣技,今当长别,且献来与诸公作个纪念。”说罢,取出一把短剑,略将衲衣扎拽,霍的一个旋身使开门户,顿时前超后越,飕飕舞起,但见一团白气翻上飞下。众人正相顾动色,早见林明收剑立定,哈哈大笑道:“往事休提,且说现在罢。”说罢,直入禅房,向众人一稽首,顿时趺跏坐化。 捡他行箧,却得一厚帙,自叙身世甚详。 众人见了,方知这林明是个大大的遗民侠士,所经艰险并许多奇侠勾当都在帙中。

且说大明弘光年间,大清雄兵,势不可当,福王正位南都,强支半壁江山。这当儿苏松地面乱七八糟,出了一强人唤作徐元吉的,力能扛鼎,使得两把泼风刀,打家劫舍,焚掠百姓,官兵却奈何他不得。恰好来了个贤明巡抚,此人姓祁名彪佳,浙江山阴人氏,累代簪缨。夫人商氏,生有二子,大公子理孙、二公子班孙,因排行,家人称作五公子、六公子。这哥儿俩性情大异,理孙沉静简默,班孙却顽皮绝顶。那六公子十二岁时,遇到一异人张琳仙传授武功剑法,学得一身本领。

说到那张琳仙却大有来历。原来山东临清地面有一姓余的武功世家,传至余鸣盛,悟得内功奥秘,于是剑气合一,居然是剑仙造诣。余鸣盛著有一册秘书,生平所学尽在其中,却是满纸隐语,十分难解。其子余小鸣,娶妻张琳仙。那张琳仙本是河间著名镖师花膊张的女儿,一身武功自不消说,更兼聪慧非常,夫妇闺中只拿那秘书互相研究,却三十余年没作理会。琳仙生有一子名叫观海,也已娶妻生子,一家安乐欢洽。哪知祸从天降,小鸣因涉人命案被充戍辽东。为照顾小鸣,张琳仙将家产变卖,一家随后赶赴戍所。岂料祸不单行,小鸣、观海父子相继被人陷害致死,观海妻子死节。琳仙悲痛欲绝,手刃仇家后携孙儿腾蛟隐名埋姓逃回关内,流落到淮安地面,后到祁府作佣。这时节琳仙已悟破剑书,剑术端的非凡。祁公当年在淮南某郡任上,富春江一处叫阎王峡的险滩有老蛟为患,往来船只伤损不可胜计,祁公无计可施,琳仙请缨,飞剑斩老蛟,琳仙去世后,合郡商民都感她斩蛟之惠,于阎王峡口建了一所余母祠以报其德。

且喜六公子与腾蛟都是兼人之资,不消五六年,把张琳仙浑身的功夫学了大半。六公子与腾蛟既武功绝伦,岂容贼人逞凶,趁徐元吉在徐塘庄设人头宴大请众乡绅之机,六公子冒充乡绅只身赴宴,席间将徐元吉擒住。徐手下有个叫陆香的颇有眼识,愿充公子仆役,公子见其心诚也便应允。公子在擒拿徐元吉时,有两位英雄动手相助,这两人一叫邝湛若,一叫刘毓昆,均是慕六公子之名前来结识的。此时江左继统,两人志在故国,所以相与渡江,觇觇朝局。公子听了肃然起敬。先前,那刘毓昆在山海关客店中曾得过张琳仙资助,六公子既是琳仙之徒,那感情自然更深一层。临别,刘毓昆从怀内取出一面小红旗给公子道:“公子如到河南缑氏,便可持旗访问在下。”

且说陆香自跟公子甚是诚谨,更有一桩奇处是天生捷足,故祁公每有紧急公文便命他送取。一旦陆香因差回苏,途中遇到人称魏大炮的奇士魏耕,声称要访山阴祁六。待回府告知公子,公子喜道:“此人很是闻名,文武兼资。”正说着,有侍仆来报,外边有一人跨着驴子,挟囊带剑吵着要见公子,说是慈溪魏耕。公子闻报,亲自出迎,只见那魏耕虬髯戟张,貌似钟馗,忙将魏耕请入,设宴款待。席间,那魏耕经史百家侃侃而谈,兵法剑术无一不晓,又出示所撰《魏子新书》,果然议论精透。公子只喜得赞叹不置,但恨相见之晚。一连盘桓十余日,魏耕说去嘉定有事便行告辞。

一日,军情警报接连飞来,史可法孤守扬州,清兵不日南下。祁公闻讯,便令五公子亲奉商夫人并楚纏、赵璧两媳妇回山阴梅墅,由腾蛟护送。祁公则带六公子部署守城。六公子急遣陆香去寻魏耕来苏相助。陆香风火般赶赴嘉定,找到魏耕的朋友侠妓谢曼华。这谢曼华幼遇异人传授剑术,异人说她骨相轻华,法当于风尘污浊中求清净解脱,故曼华不避贱业,名动一时。这当儿警闻日急,曼华与魏耕便倡起义兵,准备死守嘉定,其时魏耕已去湖州访友搬兵。陆香返苏途中,回寒山坞探视母亲,得知苏州总兵李凤祥已献城降北,却不知主人家怎样,正欲叩别母亲,见有一队清兵押解一囚车投宿而来。这因车内不是别人,正是六公子。原来李凤祥献城之后,祁公仍率兵巷战,最后自刎而死,首级被挂在城上示众。公子虽杀敌无数,冲出重围,不幸落入陷坑被擒。陆香当时这一惊非同小可,遂与其母设计,杀死了解差,救出公子。再说魏耕回到嘉定,从谢曼华那儿得知公子遣陆香见寻之事,无奈此时城围已合,虽奋力杀贼,嘉定还是失陷。待与曼华突出重围,已知苏城已失,曼华自去太湖,魏耕星夜赶到苏城欲凭城一恸,不意在寒山坞遇见公子。三人设计窃得祁公首级,亦投奔太湖而去。

这太湖方圆足有数百里,端的是片藏龙卧虎的好所在,此处的小灵岩山中隐居着一个奇士名叫邓伯通。这伯通年七十余岁,技击甚精,广有机谋。那一年正值他七十大庆,谢曼华被请来助兴,席间一个叫鱼跃鲤的当年曾被伯通打降过,这次欲欺伯通年老以图报复,幸得曼华从中调停,以武功折服鱼跃鲤。那跃鲤本是直性汉子,见风不顺,便认伯通为干爹。曼华久仰伯通盛名,也认伯通为干爹。于是跃鲤与曼华也便以兄妹相称。及至嘉定失陷,曼华便投奔太湖伯通处。待公子等三人到太湖,群英聚首邓庄,无不悲喜交集。谈起南京豫王凶暴之状,更是咬牙切齿。众人商定行刺豫王,派跃鲤去南京先行打探。不日,跃鲤已将那南京豫王情形探明,说是那豫王雄据南京不久,防备甚严,且手下有两个力士甚是了得,一个名扎达罕,生得赤发狞须,形容甚怪手持剑术捷疾如风;一个名术尔喀,虽面白如妇人,却勇力绝伦。

一日,公子正思念着腾蛟护送商夫人回山阴之事,心里不免闷闷不乐。曼华见状,便拉公子到外散步。在林外酒店里巧遇余腾蛟。原来腾蛟护送商夫人等家眷到山阴,甚是惦念祁公与六公子,待安顿好之后,即叩别夫人星夜回苏。一路上只听到苏州陷没的信息,及到苏城,方打听确切,祁公业已殉难,六公子避难太湖,便一径赶赴而来。公子得知夫人消息也自放心。

伯通向公子等推荐一个叫静道人的异人,说将来举大事,非此人不可,众人甚喜。伯通即遣跃鲤与腾蛟去青螺山访寻静道人。原来这静道人并非是道人,此人姓刘名静,少年时极其趼驰不羁,儒书之外,并涉风禽、壬遁、星卜、方技、数术之类。其为人任侠好奇计,因得罪某巡抚被诬陷入狱,幸得伯通出面周旋,方始脱离牢狱之苦。这刘静经此变故,便隐居起来,自号静道人。豫王闻其贤名,欲请其出山,刘静自匿迹不出。

且说鱼、余二人找到刘静,递上伯通书信,说明来意,岂料刘静再三推辞,不肯出山。鱼、余二人只得跪请,刘静无奈,方始应允道:“非是俺不愿借此壮图并报知己,只是俺默察天意,窃恐于事无济。凡图谋一件事,总须有个步骤,俺打算去接近豫王,然后从中取事。待计划布置完密,再请公子等密赴南京,那时大事之成,就许十有八九了。”刘静嘱咐鱼、余二人回报伯通,自己即赴南京布置图谋行刺豫王之事。

刘静既是那豫王搜求之人,他这一去,豫王自然欣喜不已。刘静在豫王面前稍一显露才学,便将那豫王乐得手舞足蹈。刘静知豫王性奇淫,便将自己特制的媚药进献,豫王藉此媚药大战群芳,整日价恣情纵欲。从此对刘静更是言听计从。豫王手下的勇将木尔喀,居功自傲,每每冒犯豫王,刘静乘机设离间之计,借豫王之刀除掉了木尔喀。那豫王自斩了木尔喀之后,疑心木尔喀的鬼魂作祟,于是惊恐得病。刘静心生一计,让豫王在洞宵观设醮祈祷。豫王发下手谕,命洞宵观老道申天鉴准备大醮一日夜,求祈仙露,大醮前后三日特弛门禁,准许军民同乐。大醮之夜,豫王还亲去拈香,通诚祈福。如今那洞宵观左右业已行贩云集,江湖诸般卖艺人等不断源源而来,十分热闹。

众英雄得知刘静已将一切布置就绪,就要定期举事,个个摩拳擦掌。这一日,公子等人按照刘静的计划,装扮成卖艺人,混在游人中来到洞宵观。时交三鼓,众英雄趁豫王到醮台饮用仙露之机,分头动手。陆香在后院放起火来,一时间火光冲天。豫王慌忙中起身,只听得一阵格格娇笑道:“王爷不要走!”说时迟,那时快,早被曼华一脚踢中脸颊。剑光一闪,电也似直奔豫王而来。好豫王毕竟是满州勇士,情急中一个“浪里沉舟”的式子,趁跪势向后一仰,躲过剑锋,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此时众卫士早已一拥而上敌住了曼华,豫王趁机躲进秘室。公子率领腾蛟等,五条宝剑犹如五条白龙一般,杀得众卫士乱喊乱蹿。公子见曼华行刺未成,遂率众人一阵飞腾,冲出重围。豫王逃得性命,正可惜刘静教他建醮祈露的盛事让刺客搅了时,有人报告刘静已于当日傍晚时分坐了一只小船不知去向。有一个叫跛张的谋士乘机进言,豫王听后方如梦初醒,悔恨不已,速速派人通缉刘静,查捕五刺客。

且说那豫王幕僚张怀,年轻时因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打跛了一条腿,人称跛张,为人甚是机警,好谈策略,他早就看出了刘静的计划,也曾向豫王说过,当时竟被豫王叱将出来。如今豫王遇刺后,跛张便深得豫王重用,命其密访刺客。跛张探得刺客即是六公子、魏耕等人,并潜藏在太湖邓伯通处的消息后,即向豫王密报,并献计不要打草惊蛇,只须暗调心腹亲军,分布在太湖各要路,专备截拿,一面命当地官吏谕晓伯通,令将刺客献出,豫王连称跛张计划周到。

公子等人回到太湖,早有鱼跃鲤接进庄里。众人为行刺未成而懊丧,伯通劝慰众人先潜居起来,慢慢探听凶王的动静,再作道理。并说,过些天不但可去普陀山朝山进香散散闷,还可结识一位异人。原来伯通说的异人便是指普陀山大雄宝刹的住持慧通长老。这慧通本是金华延福寺的僧人,幼习武功,颇得内家派真传,尤精通易数,所言奇中,类似先知。众人听罢伯通的介绍,都道愿去普陀一游,那慧通既精易数,便是咱们的未来行藏,大可以请他指示一二哩。众人正说话间,忽有一汉子来报信。那汉子名叫郝毛儿,无意中听到跛张与豫王料理太湖的一番计划,因伯通当年对他曾有救命之恩,故连夜赶来报告。 伯通听罢,对众人道:“大家尽可无虑,俺自有应付来人之策。”不几日,太湖厅官朱异带着几百名巡兵,浩浩荡荡开进太湖。这边伯通早作准备,把那厅官朱异戏耍了一通,朱异只得带着巡兵狼狈而去。

待官兵一走,伯通即对公子道:“太湖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要扮作香客从速混出,以免再生枝节。”于是众英雄恭请了祁公的首级,与伯通、跃鲤洒泪相别。伯通取出一封书札交公子,是致慧通长老的。众人易容改扮后,混在香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白沙洲守将阿珲布眼皮底下遁迹而去。及至跛张赶到,方知众侠已遁去,急与阿珲布死命追赶,被众侠用飞剑杀得人仰马翻,那跛张没奈何,只得收拢起兵马回南京向豫王回禀。

众侠杀退追兵,走僻道行到一处唤作红术铺的所在,曼华收服了装扮鬼怪行劫路人财物的施一娘。曼华见一娘竟是个绝色尤物,一时心有所触,欲将一娘收留。那一娘得知曼华生平,也自敬佩,正愁没有归宿,也自甘心服侍曼华,遂改名红术。

不几日已到得宁波地面,便从镇海乘船至普陀山。只见一片山势绵邈无限,负秀争雄,众人不由心旷神怡。曼华命红术看守寓所,众侠从小路登山。一路赏玩,不觉迷失方向,忽有一猴夺丁魏耕帽子,长啸一声,钻进了丛林之中。上得半山,却又丢了伯通给慧通的书札。好不容易来到大雄宝刹,却不见慧通,小和尚说是采药去了。众人扫兴而回。途经舍身崖,曼华救了一个欲寻短见的女子。那女子名叫香云,乃是扬州名妓,因不堪养母虐待,故趁朝山进香之时决意舍身。曼华同情香云的遭遇,亦将香云收下。

第二日,众人再次上山,早有一猴跳落地上,似有相戏之状,魏耕定睛一看,正是昨日抓帽之猴,于是大喝一声随后赶去。那猴跳跳跃跃,将众人引到一处幽静所在。大家正在徘徊四望,忽听土冈后有人大笑道:“老衲虽失迎迓,却已拾得了俺老友邓伯通的赐书哩。”便见一老僧由冈后飘然而来,那猴子竟恭恭敬敬跟在老僧身旁。公子等料是慧通,忙迎上前去。但见慧通满面道气盎然,虽偌大年纪,却如一株偃蹇老松一般。彼此施礼之下,慧通笑指那猴道:“昨日俺这猿侍者不知从哪里拾来一封书札,老衲看了,方知公子等已到山中。”慧通将众人引至大雄宝刹落座,公子说起欲奉祁公首级归葬之事,慧通便劝公子在山中择一处虎茔之地安葬,以免沿途盘查不便。众人无不称善。公子也只得同意。当晚众人便宿在寺内。次日,慧通一面陪公子等游览山景,一面命人先去料理虎茔之地。公子下山恭请了祁公首级,由慧通亲自建醮诵经,然后下葬。

葬事既毕,公子便欲拜别慧通速归省母。慧通见挽留不住,也不勉强,便置酒饯行。酒酣以往,众人讲一回武功,说一回国难,慷慨谈笑之下,那魏耕不由谈起大家散迹在即的话,说自己。将暂归雪窦山精研韬略,以待报国之机。曼华将赴北京有所图谋。陆香思亲念切,欲回寒山坞省视老母。慧通听了含笑点头。公子请慧通指明自己的归宿。慧通道:“公子的归宿也别无奇处,二十年后,不过像老衲而已。”曼华听了不由得跳将起来:“俺与公子志同道合,他的归宿该当和尚,难道俺的归宿是当师姑不成?”慧通正色道:“你的归宿,自不同寻常,老衲赠你一条偈语,你日后自见分晓。”说罢,命侍者取过纸笔写道:“茫茫愁,浩浩劫,要离虹,苌弘血。深情郁郁,孤怀烈烈。三五盈盈夜色白,记取锦秋墩上月。”众人见了面面相觑,索解不得。那魏耕正喝得兴起,便拍案大叫道:“俺的归宿自家晓得,便是在那雪窦山中种几亩薄田,给俺那《魏子新书》添注两卷。待到死后,只要在俺墓碑上写道'明逸民魏耕之墓’就行了。”说罢哈哈大笑。次日,公子同魏耕等人到祁公墓前叩拜,然后与慧通挥泪分手。只因那堂墙完工还需时日,腾蛟便让公子先行,他自留下料理。众人下山,回到客店算付房金,又将腾蛟的行装佩刀寄放好,一起渡海到镇海分别。魏耕、陆香一去归山,一去省母,曼华携了香云、红术径取路直赴北京。

且说公子别过众人,负装佩剑,拔步登程,因思念夫人,真个是归心似箭,两脚如飞,不消几日早到山阴县境。无意中竟遇到小时私塾同学癞皮猫。那癞皮猫幼时虽性顽劣,却与公子甚好,现正开了一个熟食店,制些蒸饼、枣糕之类挑着叫卖。这癞皮猫见到公子竟大吃一惊,不由得将公子家的变故叙述一遍。公子听罢,顿时急痛攻心,只喊得一声“娘啊”,早已倒地不省人事,急得癞皮猫夫妇慌作一团,忙把公子救醒。国亡家破,公子焉有不伤心的,这一哭直至声嘶泪竭,招得癞皮猫夫妇也自挥泪不止。原来商夫人自打发腾蛟赴苏后,真个是忧夫念子,度日如年,虽有五公子并两个媳妇时时劝慰,哪里解得心中忧愁。不巧大媳妇楚镶又染时症,没过得两日竟自香消玉殒。夫人一痛之下,正支持不得,不料祸不单行,家中又遭匪徒抢劫,五公子受伤。及至听到祁公殉难、六公子被擒的消息,商夫人与五公子悲痛之下,母子追随,竟自向冥路上长行去了。还亏得赵璧忍痛治丧,待丧事办完,赵璧也一头病倒。那赵璧欲哭无泪,思前想后,简直生趣全无,于是一狠心也便悬梁自尽。家中的房产均被一个叫笑面虎的恶霸强占。公子惊痛之下,不加思索便去找笑面虎论理。那山阴县早已收到豫王的通缉公文,公子这一去自然是自投罗网。笑面虎勾结清兵,设计将公子捉住,打入大牢。癞皮猫得知此消息,这一惊非同小可,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在牢里上下打点,让公子少吃些苦头。

再说那余腾蛟自那日送走公子后,却是放心不下,惟恐豫王的通缉公文已到山阴,于是连日价督促工役筑茔栽树,待一切完毕之后,便告别慧通到山下客店取了自己的行装佩刀,一径赶赴山阴。这日因避雨,躲进了一座雷神庙,遇到了正在祝告公子平安的癞皮猫。腾蛟问明情由大吃一惊,即与癞皮猫设计,扮作扫夫混进大狱,伺机将公子救出。公子因久困牢狱,腿脚不便,腾蛟只得背负公子且战且行。不料踏入陷坑,两人双双被擒。因公子、腾蛟是南京豫王缉拿的要犯,按豫王的示谕必须解赴南京候审。清将乌格福亲自挑选了壮健亲兵扮作客商模样,又暗备了两辆骡车,将公子、腾蛟缚在车内,径取小路赶赴南京。途经一处叫做白沙岭的所在,却演了一出《智取生辰纲》,被魏耕设计用蒙药麻翻了押解的清将乌格福和兵丁,救了公子和腾蛟。

这魏耕又如何知道公子和腾蛟遇险而前来搭救的呢?原来魏耕自镇海与公子等分手后,并未即回雪窦山,先去访了一个友人,不料那友人业已病故。途中偶遇一位抗清壮士,两人谈得甚是投机,魏耕酒酣之下便欲取出自己的《魏子新书》向壮士探讨,一翻行囊,却影儿没得。先是,魏耕因那书中有一条意义未安,曾与公子商酌,公子看了半晌,便将那书塞进了自己行装内,其时并未理会,这时仔细想来,这书却在公子处。魏耕因思此书还须添著,故必须向公子取回,主意既定,便改道直奔山阴。碰巧也遇上了癞皮猫,得知公子与腾蛟被擒将被押解南京的消息,便与癞皮猫夫妇商定了救取之策,这才救出了公子、腾蛟。三人又相聚了几天,谈起此后的行踪,公子欲漫游北上,一来去寻曼华,二是暗求北方奇士,潜结党徒,以备异日之用。腾蛟自经国变以来只觉得世情雪淡,万念灰冷,打算从此归依祖母祠旁,奉视香火。公子从行装中取出那《魏子新书》交还魏耕,三人匆匆分手各奔前途。

且说公子一路逡巡北上,恐南京盘查严密,便取道湖北,一路上无非是晓行夜宿,渴饮饥餐。这日行抵河南地界,只见一座大山起于苍莽之中,其中有两个峰头东西对峙,特为高大,两峰相距约有十里之远,中间是林薄映带,一片绝好的山田。公子问居民,方知那大山座落在偃师县界,名叫缑山,东峰叫龙湫,西峰叫虎峪。公子酒醉后游山,被李云鹏为首的一伙人拿住押上东峰。原来这缑山的东峰与西峰分别驻有两帮人马,东峰是白教,西峰是红帮,这两帮人马为争山中一眼泉水经常械斗。这次白教误将公子当作红帮奸细捉上山来,正要开膛,公子藏在怀里的一面小红旗忽地露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慌忙给公子松绑。不想这东峰的寨主竟是刘毓昆。毓昆执住公子的手道:“端的是想煞毓昆,不想今日却在此相遇。”毓昆将浑家姜佩瑗和近年新结识的毕方介绍给公子。公子问起邝湛若,毓昆答道已于前二个月赴广西有所勾当去了。

原来刘毓昆同邝湛若当初与公子在徐塘庄初会时,便已在这缑山托迹了。这缑山东峰一带山田,本是偃师县城中一位姜尚义老英雄的产业。姜尚义本是一位镖师,生平仗义疏财,五十岁上方得了个女儿,取名佩瑗。这佩瑗自幼跟父亲学得一身本领,尤善用一口折铁柳叶刀。姜尚义七旬寿辰时惨死于当年的仇家采花大盗周三胜的金风指。姜佩瑷不顾一切找周三胜复仇,岂料不是周的对手,正危难之际,被路过的刘毓昆所救。姜佩瑗感激毓昆的救命之恩,又敬慕毓昆的武功、人品,遂以身相许,毓昆本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之人,便入赘姜家。这姜尚义生前本是当地白教的老头子,毓昆既入赘姜家,便继承了姜尚义的衣钵。

当初刘毓昆在山海关地面得遇张琳仙之后,仍四处漫游,及至清兵入关,便蓄意访寻志士,以求报国。一日途经豫中,适逢庙会,见一寒士模样的人正在那里危坐调琴。刘毓昆见此人不同寻常之辈,便有心结识。原来这贫士即是邝湛若。邝湛若乃广东南海人士,为人任侠,精剑术,且生平爱琴如命,所宝之琴名为绿绮,顷刻不离其身。国变之后,有心结识天下英雄,以图日后复国,不意竟遇刘毓昆,两人一见如故,结伴而游。毓昆入赘姜家后,邝湛若便帮着毓昆料理寨务,建筑房舍,在东峰定居下来,并以兵法调教佃户教友。这湛若因仰慕公子的名声,诸事既毕,便同毓昆一起去苏城访公子。待得两人回到缑山,见姜佩瑷正组织佃户准备和人厮拼哩。

原来毓昆、湛若在外漫游时,西峰却被红帮一伙人所占据,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单刀手洪金城的,其刀法曾得江淮一带有名的女盗一点红的指点,甚是了得。这红帮在江湖上人多势众,帮规也甚严,开始数月,东西两峰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为争夺山泉,两下便相约打降。可巧有一位游士毕方精通风水,出来调停,东西两峰合筑水闸,每年轮流管理,至此械斗方息。说起那毕方,乃广西人氏,自幼聪颖,既好读书,又学击剑,尤善堪舆之学。其父是广西地面哥老会中的首领,在帮会中威望甚高,其父死后,众人推举毕方为首领。毕方因事得罪本县一豪绅卞某,那卞某欲诬陷毕方,会众动了激愤,欲与卞某拼命。毕方一来不愿因自己一人之事牵动会众,二来想乘机出门游历,结识天下志士,便召集会众,选了两位意气男子代理首领事务,自己便长行而去。这毕方既明堪奥之术,便生了一种奇想,见满洲人如此兴旺,他便想到那长白山瞧瞧满洲发祥之地究竟是怎么光景,便取道北上。这日正行至偃师县地面,却值佩瑷与洪金城相约打降。毕方听得山民说起佩瑗夫妇怎的来历、怎的英雄,不由动了结识的念头。所以才慨然出任调停。毓昆、湛若听罢毕方自述来历,不免肃然起敬,便劝毕方托迹缑山,毕方也便欣然留下。这毕方素晓形势,自此这东寨整治得如重镇一般。但因那西寨首领洪金城手下有苗济、鲍燕娘一帮人经常寻畔闹事,故山寨防备甚严。公子得知毓昆这一切甚是欣喜,遂将自己从徐塘庄与毓昆等分手之后的许多事体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并言刻下将赴北京寻访曼华之意,听得毓昆等又惊又叹。毓昆便请公子且慢北游,在此相聚,公子慨然应允。

时过不久,那西寨首领洪金城听了手下人的挑唆,决定与东寨在水闸打降。公子略现身手,震慑西寨洪金城等人,于是大家喝酒解和,讲定闸事仍照旧轮年经管。洪金城本是个直性人,甚是佩服公子的意气,遂宴请公子。公子欣然赴宴,趁势进言,说明江湖间党派宜相联络互助之意,金城唯唯称善,并当宴酾酒为誓。从此东西寨中时通问讯,两下帮众教徒也便暂暂的各不相犯。公子、毓昆等除整理寨务并日事耕作畜牧之外,便向教徒晓以报国大义。光阴转瞬,公子在山中已是两个年头,且喜教徒们十分兴旺,那湛若又有书来,略言在广西游历的光景,并言哥老会亦日:益兴旺,其中颇有有心人,心存报国,公子大悦,暗喜事有可为,因久静思动,便想出山视察各处的教徒光景,并顺便去访魏耕等,然后再去访曼华。主意既定,便告别毓昆等择日登程。

公子出了缑山,思量先去访腾蛟,顺便一拜余母祠,便直奔富春江而来。不一日到得余母祠,一打听,方知腾蛟已看破尘缘,出家 了老道,前些日出门访道友,不知何时才回。公子听了好不怅然,只得留书一封交与庙佣转交腾蛟,惘惘然取道又奔向雪窦山。及至行抵雪窦山下,向人访寻魏耕先生,人皆答不知,只说有一个叫魏大炮的疯子一日自将所藏古书并室庐焚掉,只携了一把剑并那《魏子新书》跳将出来,将那书交予山中崇惠寺的老和尚,说要向北方游历一趟,烦和尚收藏此书,说罢大笑仗剑而去,直至今日影踪全无。公子知魏耕感愤佯狂,好生感叹,想他既去北方游历,或许去寻曼华亦未可知。且说公子惘然出山,想且去寻陆香,然后去太湖望望邓伯通。这日到了寒山坞,见到了陆香,知陆香业已成家,陆母于新近刚去世。从陆香那儿得知邓伯通已于年前病殁,那鱼跃鲤自伯通死后竟自驾一叶扁舟而去,行踪杳然。公子感念老英雄伯通当年周旋患难的情谊,遂命陆香备了些香楮鸡酒,就野外遥祭伯通一番。

公子与陆香分手后登程北上,在南京与李云鹏不期而遇。李云鹏告诉了公子缑山的变故。原来自公子离却缑山,东西两寨又起纷争,那红帮的大首领黄天佑为人阴鸷,颇有机谋,早有心独占缑山,他探知白教中刘毓昆时向教众们讲些报国大义等事,便向官府密报,设计破了山寨,杀教众无数。刘毓昆与姜佩瑗寡不敌众,双双死难。李云鹏幸得不死,遇到受伤后趁乱装作山民的毕方,两人遮遮掩掩在山中勾留了几日,却尽探知黄天佑这番阴谋毒计,又悄悄去毓昆、佩瑗的墓地哭奠一番,便各自分手。毕方自回广西寻找邝湛若。因李云鹏本是江湖卖艺出身,只得重操旧业以糊口。公子听罢浩叹不已,一痛良明遭难,二痛几年来在缑山所经营的一番苦心却又付于流水。

公子惦念着曼华,遂与李云鹏分手迤逦北上。这日来到通州地面,却听到有人招呼自己,一看原来是缑山的猪户贺大叔。公子无意中说起欲去北京访寻谢曼华之事,那贺大叔顿足道:“听说北京于两月前出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便是谢曼华所作。如今她已死了,你还赴北京作甚?”公子听了,便如焦雷轰顶,忙问知缘故,那两眼热泪不由夺眶而出。原来曼华自镇海与诸侠分手之后,携了红术、香云,托言是南省的官家家眷,一路取道直奔北京,到了京城,一面就僻巷住了下来,一面时时易装出游暗勘摄政王的府第居址。几月后虽将摄政王府第的前后左右处处踏遍,因知王府戒备森严,故不敢造次入府行刺,而在锦秋墩畔租得一所名荟芳园的别墅作了香巢,自称华夫人,招致美妓数人,分处园中,以应寻常来客,遇有豪华之辈方命红术、香云接应。曼华欲借此结识宫宦中人,伺机行刺摄政王。后果然结识了一个名叫周浔的豪富,此人出入王府如同自己家中一般,曼华借此进入王府将路径踏看清楚,夜入王府行刺,可惜二击不中。曼华又趁摄政王在雍和宫祈福之机,谋图行刺,不幸踏翻滚板,从四层阁上坠落终至自刎身死。碰巧有人识得曼华,便告摄政王此女侠便是当年死守嘉定后又刺伤豫王的侠妓谢曼华。那摄政王敬佩曼华的胆气,令红术、香云领取曼华尸身葬于锦秋墩。红术、香云也自择郎君从良。此事因轰动京城,故贺大叔尽闻一切。公子一时记起慧通长老赠曼华的偈语中便有“记取锦秋墩上月”之句,看来曼华之死是数由前定,只得长叹一声。

公子想起同志诸人中只剩下邝湛若与毕方,且不知他们行踪何处,遂告别贺大叔,径自南下访寻。一路上无非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直走了数月方才到得广西地界。一日,无意中在柳公祠探得湛若行踪,公子便从桂林至永康一路循迹访寻。这永康一带地杂苗瑶,道径险恶,公子所遇尽是稀奇古怪之事,路过蛇山,又险些丧命。公子途经想思寨,为寨主娘医治了蛇伤。这娘不但姿容出众,且武功了得,手下管辖着二十八家寨头,虽尚武家风,却又颇好文事,亸娘既知公子身份,便劝公子留在山寨,以待时机。公子执意要访寻湛若,亸娘操琴相送。公子见亸娘所弹之琴即是湛若的绿绮,忙问此琴的来历,方知湛若也已死难,不禁取琴拂试,浩然长叹。亸娘再次挽留,公子方始应允。

且说公子在相思寨托迹,转眼已是数年。那时满洲天下业已稳如泰山,公子见一时无机可乘,只得渐遏雄心。不料永康土司冉元礼因当年求婚亸娘遭拒,心怀怨恨,得知亸娘收留公子,便设计将公子捉住献于官府。广西巡抚正要将公子处决时,正值康熙登基,遂减罪改戍,发配到辽东宁古塔。幸得亸娘派人打点,一路尚未吃苦。公子到达宁古塔,忽的遇着毕方。毕方说起验看长白山之事,两人即便启程。及到长白山顶,见那气势确实不凡,遥望五峰,隐隐生起一片祥光瑞彩。二人不由暗叹满洲得国良非偶然,将来时的一片雄心登时化尽。二人彼此感慨一番,便匆匆分手。

公子在宁古塔安住有七八年之久,便生霜露之感,于是略携行装,装佩了宝剑,回到家乡山阴梅墅。只见青山如故,村落已非,这时公子万感攒心,世情都淡。离了家乡到普陀山拜谒了祁公墓。那慧通长老早已圆寂,公子不觉想起当年慧通所说自己应归空门的话来,怦然心动,遂在普陀山披剃为僧,取名林明。从此剑息龙吟,书翻贝叶,从焰火场跳向清凉界,好不逍遥自在。过得数年,却值常州马鞍山定因寺住持死掉,当地人请得公子去住持那寺,这便回到起首那段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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