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掠无蟛蜞

潮汕食话

过去，潮汕人的白粥早餐最豪华的杂咸是什么？非一小碟腌制的小螃蟹莫属。

这种小螃蟹生长在海滩涂上，样子有点像今天的大闸蟹，但个儿很小，潮汕人叫蟛蜞。

蟛蜞个小无肉，但到了农历八、九月份却膏肥饱满，成为不可多得的美味。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就有记载，潮汕人吃蟛蜞，“以盐腌之，置荼蘼花朵其中”。为了吃一只腌制的小螃蟹，还会营造气氛？没准潮汕才是意境菜的发源地。清光绪《揭阳县续志》亦载：蟛蜞“似蟹而小……邑人腌食以代园蔬。”

吃的精致的，还会专门把蟹膏掏出来；吃的粗暴的，干脆用锤子捣碎，做成了蟛蜞酱。其实怎么吃不重要，就是为了啖其味。

潮汕俗语曰：“识字掠无蟛蜞”，抓蟛蜞与识不识字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虽然在解释这个俗语的时候有不同的说法，但不管是发生在什么年代？或者具体的故事怎样？主人公是谁？都和朝廷海禁政策有关。

中国拥有1.8万公里的漫长大陆海岸线，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对于沿海的居民来说，大海就和田地一样，是食物的供给之所，是生命之源。禁海就是要命，只能让沿海的居民流离失所。所以，说起海禁，大家都会立刻想到腐败无能的清政府。

然而，第一道朝廷的禁海令却是发生在明朝，而且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发出来的。这是朱元璋总结历史经验教训而做出的决策——

当年抗元斗争最早起义的当数方国珍，而后各方势力争来斗去，除了朱元璋最后一统天下，唯一保存下来的势力就是方国珍，虽然方国珍最后投降了朱元璋，但他凭什么独善其身？即使当年张士诚派出七万精兵攻打方国珍，方国珍仅用五万人就七战七捷把对手打得丢盔弃甲。方国珍说的好：“濒海之地，非通衢可比，士诚参用步骑，兵虽盛，不足畏也。”方国珍占据的是浙东，经常干些海盗的勾当，而且善于利用海洋和滩涂，面朝大陆背靠海，让他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

方国珍的生存之道让朱元璋警觉。只见过鄱阳湖波浪的朱元璋对大海是陌生的，海洋的辽阔和神秘不仅让人无法把控，甚至感到恐惧。既然惹不起，那就躲吧！中国的第一道禁海令就这样诞生了。《明史・朱纨传》中记载朱元璋规定:“片板不许下海”。同时禁止沿海居民入海捕鱼，《明太祖实录》记载洪武十七年“信国公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城池，禁民入海捕鱼”。明朝海禁虽然断断续续，但基本贯穿了整个朝代，时间长达200多年，所产生的影响十分深远。明朝末年大儒徐光启在《海防迁说》有这么一段话：“一旦戒严不得下水，断其生路，若辈悉健有力，势不肯缚手困穷，于是所在连结为寇，激裂以出。”海禁成为了海盗的诱因，明朝海盗猖獗，海患不绝，海禁的结果竟事与愿违。

到了清朝，海禁更严厉。清朝海禁政策主要发生在康熙元年至康熙二十三年（1662-1684年），其历史背景是防范郑成功反攻。明郑一直长期依靠海上力量与清朝周旋，并曾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等西方势力合作，增强明郑军队的战斗力。因此，清廷实行严厉的迁界令，实行海禁政策，将沿海居民迁入内陆50里，实施坚壁清野，沿海屋舍尽毁，更禁止出海捕鱼和贸易，这一政策也给潮汕人民带来了重大灾难。

其后，乾隆年间禁止对外贸易则是空前自我膨胀导致的自我封闭。十八世纪末，乾隆皇帝给英王乔治二世写了一封信：“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那意思就是：老子什么都不缺，要你等何用！

蟛蜞这种小螃蟹生长在滩涂上，八月份起开始性腺成熟，渔民要抓它或是到滩涂上或是趁它晚上游到海面时用网捕捞，而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都要触犯海禁的禁令。

对于政府的禁令，不识字的大老粗们为了生存，哪管得了那么多，连海盗都敢当，别说到海边抓蟛蜞了。但是对于极少数识字的知识分子来，却不敢造次，即使到海边抓些小海鲜也是不敢的，虽然知道蟛蜞季节已到，却只能心向往之。

“识字掠无蟛蜞”的俗语带嘲讽性质，指读死书认死理，做事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终致一无所获、一事无成。

这个俗语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闽粤一带沿海人的价值观，偏激一点说可以达到无知者无畏的地步，他们不畏惧权威和规矩，富有冒险精神。甚至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这句话常常被引用作为“读书无用论”的依据。的确，在改革开放之初，正是一大批“不识字”的大老粗敢于触碰红线勇闯商海，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成为了第一批大老板，能否抓到“蟛蜞”成为评判成功与否的标准，禁令被搁置一旁。

而这种价值观在法制日益完善的今天，也往往令那些继续不惜闯“禁令”者撞头搕脑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