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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依旧照古桥


“广济桥”是它对外的官方正名,而吾乡人都喜欢亲切地唤它“湘子桥”,就象一个人童年时在乡里的小名一样,乡人叫久了很难改口。这正名和小名,都源自一段美丽的传说:《仙佛造桥》,“广济”是传说中一位出家人:广济和尚,而“湘子”是传说中韩愈的侄孙:韩湘子,一僧一道参与了古桥的建造,故此得名。乡人唤它“湘子桥”,那语音里,带着一种温和、书香、怀旧的韵味,这是乡人骨子里的古城情怀。



乡人对这座桥的感情,就象对母亲河韩江的感情一样深切。它是很多人童年记忆里必然出现的背景,小小的孩童儿,坐在长辈的单车后面,小手紧紧拽住大人的衣衫,单车慢慢踩上桥板,清澈的大眼睛里就会有宽阔的水面,水面上湛蓝的天,江里慢吞吞的船,桥上来来往往的人、、、、、长辈们会无数遍讲与湘子桥有关的传说、历史、故事。“家乡”的概念就这样种下去,永生不忘。少年的时候,无数次背着书包,踩着单车从桥上飞驰而过,迎着朝霞,迎着晚霞,带着青春的生机勃勃,江风吹在脸上,湿湿的,象少年的小忧愁。



每年暮春三月,韩江水涨,江面增阔,一夜之间,大水漫过堤岸,漫过桥面,政府急忙关下古城门拦水,百姓奔走相告,兴奋聚到古城墙上看水。远远望去,水势凶急,一片浩淼,只看到露在水面的桥栏,还有浸在水里的木棉树。春水总是涨得洽到好处,不会构成危险,反而成为奇观景象,乡人起了诗意的名字:湘桥春涨,并将之入诗入文,变成雅事。



家乡有一首民谣: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廿洲,廿四楼台廿四样,二只鉎牛一只溜。这唱的是湘子桥古时的辉煌热闹。我识得它时,历史已将它摧残得面目全非,简直就是一个灰扑扑,脏乱差的所在,桥板破旧开裂,桥栏严重褪漆,被涂上各种奇怪的图案、广告词,桥身在岁月风雨的冲刷中,变成又老气又脏的阴灰色,桥上两侧有许多小商小贩无所顾忌地摆放商品,垃圾乱扔乱放,常常塞车、、、、、、可尽管如此,乡人依然爱它,爱它的传说,包容它的丑陋和残旧,原谅它的日渐衰老,因为它就在母亲河上,桥与水是相依的恋人,我们因此爱它,何况它还承载着古城的历史,它的每一个桥墩的建成在府城志上都有记载的。



年年月月,乡人念叨着、期盼着海外华侨衣锦还乡,重修湘子桥,恢复古时的辉煌。2007年,湘子桥终于重修落成,非常壮观,乡人终于如释重负,庆幸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古桥恢复传说中的原貌。然而,兴奋之余,却怅然若失,重修后的湘子桥,已失去了实用价值,它变成了一个艺术品,横跨江面,它被管理起来,桥头加了各种门,变成一个高冷所在,乡人更多时候是远观,我们已失去了自由从它上面走过,夏晚倚着桥栏纳凉的亲切接触,对它的感情也日渐生疏,只有摄影师对它钟爱有加。




乡人开始回忆那座又脏又乱的古桥。世间一切事物经过时光的过滤,都会充满美感,越久远越美。它曾经破旧,却毕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热烈,与我们的生命有过频繁自由的交集,是可以放在回忆里慢慢品味地。乡人对这座桥的感情变得很纠结,纠结到不知如何安放这份感情才好。



我爱怀旧,在我心中的湘子桥,一直都是旧时模样,它的桥板、桥栏,曾无数次与我接触过,我熟知那质地和温度;夏夜的江风、桥上的明月、耳边回响的小商贩叫卖声、桥下母亲河带着清香的江水,有一种太平尘世的安全热闹;冬夜经过时,桥上面孤冷的弯月,衬着古城门在微微天光中翘起的檐角,那是喧嚣之后侵肤的清冷,活在这热闹的世间,偶遇这份清冷是一种恩赐。而维修一新的古桥,因为不曾与它相处,感觉陌生,但它是完美的,完美得就象一个梦,特别是春天的时候,江面白雾横江,湘子桥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桥姿漫妙,江岸朵朵红棉,绽放着湿漉漉的春意,是一幅烟雨古桥的绝美水墨画。




秋风乍起时,凭栏韩水岸,望江上明月升,不由会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座古桥,曾沐浴过古时明月光,今夕明月依旧,却物是人非,江流宛转,古桥依依,直教多情之人,掉入千古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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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翁淑怀

热爱文字的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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