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揭阳地理考
文/彭妙艳
一、问题的提出
揭阳是粤东、闽南地区最早见诸文献（《史记》、《汉书》等）的地名。
而揭阳作为行政区划（县），始于秦，或南越，或汉代，至今乃有不同意见。但揭阳县于东晋义熙九年（413）的全国性政区调整中撤销，于其地设置隶属于广州的义安郡，下辖海阳、义招等五县，却有史籍明载。仅仅以汉武帝元鼎六年（-111）揭阳令史定降汉，汉建揭阳县至撤销，这个揭阳县存在已达524年。如果要加上南越95年，则可延伸至619年。秦朝建县，揭阳是否其一姑且不算，619年已经等于明、清两朝统治时间的总和略出，其文化形态已经非常完整牢固了。
其实，在揭阳建县以前，也即秦戌揭岭之前，揭阳作为岭外百越中的一个方国，据近年考古成果可以见证，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揭岭也好、揭阳也好，都是古已有之，即越人所命的名称，秦汉承用了它，并载诸史册而已。故揭阳之名，至今已有3000年之久。
那么，这个古揭阳有多大？它的东、西、南、北四至具体在什么地方？对之进行考辨，不但是史学家的一个任务，对于社会学家、文化史专家来说，也不无相关。但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人进行解读，或只是笼统地说成潮汕（或粤东）至闽南一带，这当然是不够的。因为如此，笔者不揣浅陋，试为考辨。
二、见诸文献的古揭阳地理
史学界大抵认同：《史记》所称之“揭岭”，是今天莲花山脉揭西、五云、丰顺交界处的几个山岭。揭阳以揭岭得名。
如：
《（乾隆）揭阳县志·山川》云：
揭岭，今名飞泉岭……脉自揭阳山来，形势岧峣，壁立百仭，周廻数十里，层峦叠，人迹罕至……裴渊《广州记》以为此秦戌五岭之一，盖潮惠之关隘，揭阳之北门也。……今割属丰顺县。
《丰顺县志》云：
南磜[漈]乡之蓝田隘，一名石头硿飞泉径，为秦戌揭阳岭最南之关隘。
《广东图说》卷四十也云：
飞泉岭，城（即丰顺旧县城丰良——彭注）西南九十里，一名揭岭，山势，最为险绝。
《潮州志·山川志》云：
揭阳岭应是一个包括揭阳山、瘦牛岭、飞泉岭、贵人山以及猴子崠、巾、明、独等处的总称。
顾祖禹《读史方輿纪要》云：
揭阳山，县西北五十里，亦揭岭……揭阳故城在县西北，揭岭之南，汉置县，以揭岭为名。
归纳史籍的各种表述，所谓“揭岭”，就是目前莲花山脉以鸿图嶂为中心，即丰顺、五华、揭西境内这一段；而“揭阳”，县治在“揭岭之南”，也就是今揭西县境内。（早前黄朝凡先生以为河婆为揭阳故城即以此为根据）。而史籍又载汉元鼎五年（-112）东越王余善助汉攻南越，至揭阳，为风涛所解。知揭阳囊有山海，南、北之际可明。
《晋书》载义熙九年（413），撤消有着五百余年之久的揭阳县，以其地位义安郡。义安郡辖海阳、义招、海宁、绥安、潮阳五县，稍后增辖程乡，合六县。其中绥安后属福建建宁郡（今漳州），其余皆在粤东地区。
清雍正《广东通志》卷五《沿革志》载当时潮州府所属海阳、揭阳、程乡饶平、大埔、澄海、普宁、平远、镇平九县，均明确秦至东晋义熙九年（413）为揭阳县属地。
必须注意的是：程乡、大埔、平远、镇平四县（晋之义招县），今为梅州市地。其北境与今福建、江西的上杭、武平、寻乌交界，南距揭岭，有二百余公里之遥。如此，今揭西、五华交界之揭岭，又焉能称为“揭阳之北门”呢？除非这个“揭阳”系指绍兴八军重建的揭阳而不包括揭阳，否则就说不通了。
绥安是什么时代划归福建，史家意见不一。按《广东历史地图集》系隋朝大业三年（ ）划出。《（雍正）广东通志·沿革志》则以为梁天监中已释龙溪县以属南安郡。其地即福建诏安、云霄、诏安、东山、漳浦、龙溪一带。而笔者则以为晋太康三年（ ）所置建安郡（后作晋安郡）之新罗县，即今长汀、宁化、上杭、武平、永定的闽西地区，历史上也为揭阳县地。《八闽通志·古迹》载龙溪县蒲癸关，有云：“在府城（漳州）西南二十一都。汉时南越置此关。”是揭阳东境的最具体的资讯。上揭书《地理·山川》载漳浦县大武山，称“在县东北二十三都。高数十仞，周迴一百八十里，东邻大海。” 蔡如松《十辩》云：“世传越王建德避兵于此……汉元鼎中，南越相吕嘉反，立述阳侯建德为王，城守番禺。后人误指为越王”。又《山川》龙溪县条，载县有蔡县有蔡公岭，“旧名揭鸿岭，为安溪、龙岩通道”。
上引文献，都是关于古揭阳地理研究有用的历史信息。
三、 考古的发现
利用考古资料研究历史，是过去史学家所缺乏的条件，今天不能不借重，古揭阳地理研究，以文献的短缺，尤为需要。
之所以这样提出，是因为在其他的文章中，我谈到怀疑当今考古学上所称的“浮滨文化区”，就是古揭阳即揭阳方国，后来的揭阳县的地域。
《潮学研究》第6辑（1997年）所载邱立诚、曾骐《论浮滨文化》一文，述及所谓“浮滨文化”的遗存分布于广东的饶平、大埔、揭阳、丰顺、潮阳、普宁、揭西、南澳、潮州、海丰、蕉岭，福建的诏安、平和、南靖、南安、云霄、漳浦、东山、华安、龙海、永春。“从地域上看，浮滨文化遗存主要分布于粤东的榕江、韩江与闽南的九龙江、晋江四个流域。考古资料还显示，榕江流域是浮滨文化遗存分布较为密集的地方，它在揭阳境的就有5个遗址群。”
在《余论》中，作者写道：
由于商文化南渐，在浮滨文化区，既融进了源于本地的土著文化，也使土著文化产生某些变异，进而形成了粤东与闽南区域内不同于诸越文化的浮滨文化。这一考古文化区与今日之闽南方言区的基本吻合，使我们相信已开始滥觞……有追溯潮汕文化的渊源关系时，有理由认为带有若干中原文化色彩的浮滨文化是“潮汕文化”积淀的底层。
现在有人提出揭阳是潮汕文化的发祥地，正是缘此而来。
普宁虎头埔是已经发现的两处浮滨文化生产遗址（窑群址）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揭阳方国的一个文化遗址。据《虎头埔文化与岭南考古研究》（载《揭阳考古》科学出版社2005年9月版），虎头埔文化的遗存“主要分布在莲花山脉的南北两侧”。南侧主要是榕江流域，“已发现的遗址相当密集”；北侧分布于梅江流域，已有部分发现。于是，考古学家认为：“虎头埔文化分布于一个相对完整的自然地理单元之中。”也就是粤东潮梅地区。
四、 初步的意见
综合文献与考古的成果，对于古揭阳地理的理解：可以有如下几个观点：
（一）秦戌揭岭之前，揭阳作为一个地名已经存在很久。这个揭阳很可能就是与番禺、缚罗类等并存于周末至战国（距今3000多年）的岭外方国之一。南越以后，与沭阳一样，这个方国可能改为诸侯国，因为南越之末史定以揭阳令之衔降汉，而且被封为安道侯，可知当时揭阳不止一个县的级别。而“揭阳”，是古已有之的越语地名，其意义如不与“揭东”联系，则尚不能解。
（二）揭阳方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这个特色就是目前考古学界所命名的浮滨文化的特色。换句话说，浮滨文化区，很可能就是战国时代的揭阳国。
（三）参考文献与考古，古揭阳的地域，就是今之榕江、韩江、九龙江、晋江流域，相当于广东的揭阳、汕头、潮州、梅州，福建的漳州、龙岩、厦门七市。四至是：东以九连江玉闽中郡分界，西以阴那山、莲花山与龙川、海丰分界；北以今梅州北界与九江郡（今属赣州寻乌）分界，南至惠来海岸，总面积不下千万平方公里。
入秦以后，疆域范围基本稳定，至易为潮州后，始割出福建部分。
史定用以降汉的揭阳，是未经割的古揭阳地域，他也赖此而有封为侯爵的资格。
（四）在客家人未曾入主汀州、梅州之前，这两个地区通行的也是揭阳话（即面南方言的母话），随着客家人的反客为主，已成弱势的揭阳话才逐渐被同化，所以，客家话以中原方言为主体，但也保存有若干揭阳话即闽南方言的元素。《论浮滨文化》以为浮滨文化区刚好与今之闽南方言区域吻合，以证明这种方言在战国时代已经滥觞，有其依据，但忽略了汀、梅两个客家话地区，原来也是揭阳话（即闽南方言的母话）地区，晋代以后才逐渐“异化”，却是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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