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高慰伯先生论曲

昆山高慰伯先生（1919-2008）是我的授业恩师。先生出生于堂名世家，传至先生已有十代。先生早年随父习老生，后工旦，专精擪笛；1959年以后长期执教于江苏省戏曲学校，在演员和曲友中都有很多学生。

 

在追随先生习曲时常听先生说起两句话：一是曲忌死腔，戒油腔；一是腔须有腔格。

 

平直死板谓之死，轻薄油滑谓之油。先生将这二者视为严重的曲病，必须根除。但对于初学者，技艺稚拙，不得已求其次，可失之死板但不可失之浮滑。这也是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的意思。盖失之死板尚有法度，失之于浮滑则格调低下、不足为训。所以曲“忌死腔，戒油腔”，要在从容安和之中寓洒脱高迈之意。这是曲的品格。

 

达到这样的境地，依赖于对曲的构成和技法有细致的理会。也就是腔须有腔格。唱曲固须口法精熟，在笛上也要腔格清晰、准确。先生常说，会唱曲才会吹笛；吹笛和唱曲是一样的；笛要吹大字而非小字（即要理会曲辞之腔格而不是直吹工尺）。在先生家中学习笛子，要一遍遍吹给先生听，先生总会不厌其烦地指教每一个腔哪里是“死”，哪里是“油”，然后从声调腔格出发，启示如何能够恰当而动听地吹奏曲调。先生常常教示，格律腔格不是死规则，而是使曲调妥帖动听的途径，合律才能动听。先生幼年家贫，只读过三个月小学。但先生一生谦逊勤勉。在先生晚年，年轻曲友向先生求教，先生总要事先仔细查阅韵书，力求字字确切，绝不苟且自是。因此先生擪笛，既分刌比度又穷尽窈眇。老辈风范实为后生法式。

 

往年尝谒南浔刘訢万先生。刘先生说，昆曲重在格调，要有书卷气，格调不能低；习曲要重视口法，如同写字不能没有笔法。与先生所论若合一契，允为前辈公论。

 

先生辞世忽已八载，先生之诚挚蔼然时时浮现于脑际，但八年来从没有写过先生的事，因为思之伤心，几次勉强提笔却终不能成文。我追随先生日短，学到的也只是皮毛，但可以确信，先生平生所重者在此，所叮咛嘱咐者在此。故恭录长者嘉言，与朋友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