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奇美的地方
作者 | 彭妙艳
1990年代中期，揭普公路接连破损不堪车行，由揭阳往普宁办事，都得从洪阳东折，经麒麟、南径而后达致流沙。因为业务的缘故，我也就多次在麒麟镇政府驻足，其间，还到作为镇政府驻地的奇美村老寨走了几趟。
那个时段人们热心关注的事情是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大办公司，至于文化尤其是传统文化，是很少有人旁骛的。而我是组织部门的“同志”，而乐于在旧村中穿街过巷，人们当然更没有跟文化考察之类挂上钩。然而正是这个时期，我对于过去很少涉足的许多普宁古村的文化面貌，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并在后来从事文化研究上发挥了作用。
但关于奇美的文章，我是没有写过。一是因为忙于他事，一是因为没有“契机”。及至近日一位奇美籍的同志跟我了解相关的旧事，这才触发了写作这篇短文的潜力。
我是地都人，但1980年代后期开启潮汕历史研究的经历时，就已接触了不少关于赖长的文献，于是也就知道了赖长的家乡是普宁奇美。知道在赖长出现之前，奇美作为一个聚落，原来属于贵山都的三图，乾隆十年前后归入普宁南厢的范围。村中有一个圩场，有一处铺汛。普宁连接潮阳的驿道经此，曾设递专人接转文书。奇美的发展与这一圩一铺关系密切，尽管那圩后来经过易地，也尽管铺汛故址今已茫然，但其让芼寮变奇美的历史贡献，却是有根可寻。这也正是我的每有徜徉之故。
在有关的文献里，奇美的前身是茆寮，但村人以为是芼寮，用芼扎成寮的村子。以短而脆的芼扎寮，其实用、耐用性的不足是非常明显的，长纤维而坚韧的茆（即茅）就不是这样了，所以过去以茅为寮的现象十分普遍，以茆（茅）为名的聚落比比皆是。例外的芼寮，是否老一辈以茆与芼形近、音近而讹成了今说呢？好在这是次要问题，大可留着慢慢讨论。
在老寨行走的时候，我相对比较关注的是“奇美”此名。诚然，此名也是有来历的，是一个传说。传说乾隆年间，有一知府莅此，见村庄景色奇美，因以奇美为名。同治间翰林潘宝琳，乃亲为书匾。后者是真实存在，毋庸置疑。前者似乎应该探讨，因为许多传说都是牵强附会的。按照潮汕与历史的地名取命套路联想，“奇美”是由“麒尾”转成的。镇址建于奇美的乡镇不是叫做麒麟吗？之所以这样叫，应是此地原有被喝形为“麒麟含书”或“麒麟吐火”之类的名地，而麒麟尾巴处，即今之奇美村。因麒尾嫌土，古人乃以同音代替并相谐之法，转成雅而褒义的一词，“奇美”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奇美”是个雅名，而人物秀出，也使之名副其实。这个相传明朝末年创立的乡村，由于临近驿站和圩场，各方面能得风气之先，而经济发展也有基础，于是培养人才、造就人才有着优势。乾隆三十五年（1770），就有赖刚勇成为武举人。而后是咸丰七年（1857）以潮勇被招募入伍，后来以军功显著而被左宗棠保举为总兵，加提督衔的赖长。这位行伍出身的高级将领，普宁旧志本传中罗列了他镇压太平军的不少功绩，而其他一些著作，则详记他在设局制造呢绒、发明中国式抽水机等军工方面的成就，如果不是以病早逝（年方51岁），肯定还会有可观的发展前景。当然，官至一品，已是不容易了，一个普宁县，就只有他和方耀两人荣膺而已。
如同许多近代将领，因为招揽、举荐等原因，他的村子里往往会有一群人随着投军并获军职。像潮州总兵卓兴所在的月湄村，南澳总兵林本所在的西龙村，潮州总兵所在的德安里，都是这个情况。奇美也不例外。他们是赖义，武显将军；赖柱臣，武功将军；赖顺，振威将军；赖世方，武功将军；赖榜，武功将军。此外还有部分人有着千总、游击等的军职。一村而有五将军，这在很大的区域内，是找不到第二例的。进入现代以后，赖子静作为早期留学日本，攻读土木工程专业的人才，在当时可称凤毛麟角，而赖石昂历任解放军外语学院、郑州信息工程学院院长等职，也是奇美人物的杰出代表。
于是，奇美有了几座标示武显第、武义第、昭武第等匾额的府第，这些将军第的存在，昭示了在那个特殊岁月，奇美人为维护国家安定、人民安居乐业作出的贡献。这些贡献曾经受到否定，受到批判，但客观评价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气候重新到来，人们可以正视千秋功罪，而给予曾经的英雄和勇士以礼赞的今天，这些残破了、衰败了、乃至匾额都被人为毁掉了的英雄的故居，就理所当然地可以焕发固有的风采，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那些英雄敬祖怀宗，耀祖荣宗的场所，如赖氏家庙、赖氏宗祠和安祖家庙等一系列祭祠建筑，因有英雄的声名支撑，因而形制虽不特别但价值却不平凡，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应该顶礼膜拜的处所。当崇尚英雄，造就英雄的时代再次来临的今天，奇美那些为国家安定和发展浴血沙场、奉献智慧、凝铸精神的先贤和先烈，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社会的重视与关注。
奇美处于半山区，村中有多人参加镇压贻害社会安定的国家军事活动。这也招来了当时群起的各种武装力量的怨恨，少不了受到一次次的冲击。村子那些已经颓废的大寨小围，无言地昭示着这段历史。而不计其数的塌屋危房，残垣断壁，是否一部分就是当年所遗？
想起一个相关的传说：子达公落籍芼寮之后不久，有一天带着两条家犬上山观察风水。晌午时分，走得累了，就坐在树下吸烟歇息，迷迷糊糊睡去时，烟灰落地引发了草丛起火。两家犬见状轮流跳进坑沟弄湿全身，然后卧地翻滚以灭火，等到子达公醒来，发现两犬为了救护自己而已身亡。他感念两犬恩义，乃训示子孙戒食狗肉，时至今日，不食狗肉仍为奇美的一个民俗。
感恩文化，从创村已植根于奇美人心中。
在那奇美的地方，留着我许多明晰的记忆。
当提起笔来记录那些记忆时，我想到的关键词，别无选择的还是那两个字：“奇美”。
图片来源于 安静声音
来源揭阳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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