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艳文谭 | 行走在桥梁上的记忆

行走在桥梁上的记忆

作者 | 彭妙艳

一双脚，行走过的桥梁，如果要用“数不清”来形容，自己也不感到过分。

“数不清”里包括名闻古今的成都万里桥、泉州洛阳桥、潮州广济桥。当然，杭州西湖的断桥也走过。带着历史的记忆，走在那些桥上的时候，心里自然会升腾起某种感想，乃至某种情感。曾经想过如果把它记录下来，也许说不定还有些趣味，然而因为“崔颢题诗在前头”，于是也就鸣金收兵了。

但是对于家乡桥梁的念想，却就脱离了前述的禁锢，因为那是边远地区田园经者的通道，名公巨卿、骚人墨客的足迹罕至，也就没有留下什么锦绣诗文，谁谁今日想去染指，都可以有自己驰骋才华的空间。但是我的肚里缺少那些可以迎合文公女史的诗情画意，充其量就是些许有关民生的零碎断想，如此而已；尽管写了出来，也别期望大师巨擘的品题与点赞。幸好我从来作文也不把他们当作必须理会的对象。

家乡在榕江平原上，沟河纵横，是典型的岭南水乡。在水乡上生活并发展的乡人，打从他们营造聚落的初始时期，就不能不摆上思考的案头，以及行动的忙碌里面。南宋末年，杨万里以广东提举常平的重职，前来潮州平定海寇之乱，路经我的家乡，写过“野有邮亭浦有梁”的诗句，是迄今已知最早把我家乡桥梁建设介绍给全国读者的文献，研究地方历史的学者对之津津乐道。但是前此一两百年的北宋咸平二年，有位叫陈翁的善人，已在他的家乡渔湖的溪上建了长达4丈，宽近一丈的石桥，而且根据这里有过黑鲤化龙的传说，把它命名为化龙桥。元祐七年，有乡民姚子信也于家乡建设长5丈的深浦桥。比陈姚二翁稍后的翁元，则于南北宋之交的大观五年，在枫江上建了可称大桥的大窖桥；绍兴八年，在后来成为海、揭二县之交的也是枫江河段上建了长达7丈多的万里桥。这个时期，揭阳县都还未有存在。

也许是受陈翁、翁元“二翁”和姚子信事迹与精神的鼓舞，南宋间，乡民捐资造桥的蔚为风气。咸淳三年，在这宋祚将息的朝代末端，出于为乡亲解困的目的，梅冈都的李崇建、磐溪都的佚名者，也还分别于家乡建设牛程桥和大沟桥。就是最黑暗的元代，也有乡民邢孔礼和乡绅黄点，于至正三年，分别在揭阳东部和南部建设了龙门桥和官溪桥。官溪桥一作硫冈仙桥，后被省称为仙桥，长达21丈，宽一丈3尺，可说是揭阳建筑史上第一个最宏伟的工程，仙桥也就成了揭阳第一桥无疑。后来竟被拆去。传说明清潮州卫前的太平桥，使用的桥板，就都是从仙桥搬运过去的。太平桥里，掩藏着不太平时代的一个故事。

是的，到了明代，因为官府、乡绅的参与，揭阳的桥梁建设，进入一个繁荣时期，除了县城，各乡村要道也都纷纷动工营造。其中县城的钓鳌桥和季雨桥，还因为是职官所倡建，而有知名若黄佐、黄一道者为作桥记，以引发乡人的景仰。其中由县城东门渡南口至普宁县界长达25里的灰路，是揭阳境内屈指可数的高等级硬底路之一，中有蛟湖石桥，因为沾了灰路之光，与县城进贤门外的城北石桥一样，成为一时名桥。

明以前的大桥，大抵为鐎（熨斗）形桥墩，境内已存者寥寥，知名者为曲溪的蟠龙桥、渔湖大洲中的吉贝浦桥，后者已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

境内桥之长者，有锡场跨北河的东仓桥、棉湖桥。数年前曾长于照片的普宁社山庵山坑上的7字型桥。惠来龙江上的只剩一半的断桥。东仓桥、棉湖桥已经拆除，普宁那桥，不知是否别来无恙，近日我很想去看一看。

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大莲的村子，四周环着溪，窄处五七米宽，宽处则达三几十米，出入村子离不开桥。在有车辆进入村子之前，那些桥梁都是木石综合结构。两头以石桥铺设桥面，中间一段以木板为之，为的是方便载有稻草堆的木船经过。因为让船通过要有一人从一边把桥板扶起，所以这桥板通常是三根半边杉木组成，以免太重。因为是半片杉木，承重的能力有限，农人要过溪犁田，只能人背着犁，在桥上牵着牛索，让牛紧靠桥梁横氽过溪。就是隆冬腊月，也只能委屈水牛这样横渡，因为那些岁月，乡人实在想不出照顾它的其他办法来了。

挑着沉重的担子，尤其是水淋淋的稻草经过这“柴枋桥”段的时候，如果方法不对，会引起强烈的震动，乃至无法站稳而掉下溪里。必须掌控担子摇动不太激烈，步子不要迈得过大，而且左右脚迈开保持匀速，张开度一致，这样科学而带着艺术的力学原理的使用，却也就可以保障在这生活的过道里自由往来。

家乡的桥梁，大体“现代化”了，走过的时候，如履平地，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却每每就在这当头，想起曾经的这些处所的过去，以及由之而生的故事，和故事里的笑声与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