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艳文谭 | 也是洪山幽探

也是洪山幽探

作者 | 彭妙艳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古迹名胜，收藏着自己的历史，发育着自己的人文。洪山对于普宁，应是如此。最少它过去的县治洪阳，就是由之得名。

洪山上有个山窝，四周山岭环合，这样的地形，历史上称为“洞”，为少数民族所居。晋人陶潜笔下的桃源洞，史志记载的桑浦山大小桃源洞，以及传说中的潮州十八洞，都是这样。而洪山这山窝就叫洪山洞，潮州十八洞之一。原为桃花公主占据，杨文广平南，在这与桃花公主不打不相识，乃至结为秦楚之后，通过桃花公主在十八洞族众中的威信，不战而归。从此洪山洞不独成为杨文广与桃花公主的洞房，而且成为潮州十八山洞少数民族归管于政府的模范区。

是的，时过境迁，有关桃花公主与杨文广的爱情故事，以及十八洞洞主与宋将结盟的史迹，现在有些难以寻觅了，必须予以发掘才能复原。然而古人并不急于去做这份工作，他们在相传桃花公主生活过的地方，不知哪年开始，修建起华岩寺，万历时，成立不久的普宁县，有一位赵姓的知县，大概是看到洪山对于一县的重要，而作为一山灵脉所聚的华岩寺，几乎就是精华结集所在的缘故，于是而进行了重修。后来，民众又在附近建了慧花岩，因和华岩相比，故称“新庵”。从此，曾经纯自然的洪山，终于有了人文的气息。连同古寺附近的井泉与奇石，成了普宁八景之一——洪寺幽探。成为普宁诗歌的一个原产地。景象画意，铸成吟唱不衰的诗魂。

普宁旧志关于洪山胜概的描述，大略是：在县（即洪阳）北十里，平地矗起，嶐奉嵂崒，高出众山之上。山顶洼下，周遭若垣墉，古木凌云，烟蔓蔽日。中有岩曰慧花岩，俗称新庵，以岩侧旧有华岩寺也。岩下有泉，甘而冽，甃池如井，遇旱，注以祷雨辄应。池上旧有亭，泉溢出成泽，过亭下迂折至寺前。泽旁有田。岩北高处有旧塔石基。山麓有纱帽石，或称石母。除了纱帽石外，明万历间知县赵献，还煞有其事地说还有一块“显石”，而且还写过一篇《普宁洪山显石记》。因为这“显石”是今后发展旅游事业的重要资源，把它的“特异功能”在历史上的显现略为推介，似乎不无必要：

甲申（万历十二年，1583）夏，偕僚友祈雨龙湫，经其下，有陈生一彦指云：此处求嗣辄应。博士邓君（教谕邓修贤——彭注）忻往叩之，期年果举子，捷如影响。予与沈幕佐复虔祷焉，俱于丁亥岁（万历十五年，1587）同诞是男，始知其灵之不爽也。

既然有那神奇的传说、神奇的甘泉、神奇的庵寺，尤其是神奇的显石，让知县、幕僚、教谕一干人等摸了之后都生下男孩，效果比仙步那阳具石还厉害。这就难怪，在岩寺倒塌之后，已是翰林的林景拔要身在北京却不忘撰写《募重修华岩古寺引》，列举井泉“味甘以冽”，遇旱“祷辄应”，又指出华严（岩）寺“相传为唐僧大颠所肇址，历宋、元、明数百年”，也就是早在杨文广和桃花公主发生爱情故事之前，就已存在。“余以洪山之井，既能惠养斯民，而寺则所以护是井者，从而修之，非井以寺重，实寺以井重也”为号召，让“宰官善信有所佽助，以襄盛举。”也不知康熙间的这次筹备是否落实，但林景拔提供的信息，表明不但神奇的显石厉害，那口“洪山之井”，也足以让人倾倒的。

别说普宁，就是扩大到潮汕，到岭南，又有哪一山洞有着这么丰富的让人神往的物件呢？

于是乡贤李质来了，作七律《游洪山寺》，摸了生子的教谕邓修贤来了，即兴吟诵《题洪山纱帽石》，接任邓修贤的徐赞化来了，作《游洪山华岩寺》，编修万历本《普宁志略》的教谕黄秉中来了，作《题洪山废寺》，同为崇祯元年进士的林铭球和揭阳宋兆禴也来了，由林铭球执笔作《游华岩寺同宋喜公》，是明人题咏中的佼佼者，其诗云：

共探洪崖洞口关，    翠岚霭接白云间。

钟传梵语通顽石，    字注真衔副小山。

斑驳苔碑余色古，    湛澄乳水印心闲。

聊空半偈挥天雨，    漫放桃花自解颜！

别以为“崔颢题诗在前头”，大家就甘于金盆洗手了。洪阳的方声亮参加会试之前，专门跑来纱帽石边，借着酒力，《洪山远眺》一气呵成：

崔巍胜地纪方洲，    云际峰峦翠欲浮。

松桂老藤依径曲，    泉飞晴瀑落潭湫。

川原解引双眸远，    景物还归一纸收。

斗酒自携谁共语，    山灵有约待吾流。

他的自信、自负满满，仿佛一经登此灵山，登科即有神助，事实上不久后他果然乡试金榜题名。

方声亮是康熙四十四年登的周凤来榜，名列第七，后来做了知县。他的成功，刺激了一大批士子，他们接踵而来，也无不赋诗言志。方士贤作《洪山慧花岩》，方苍璧作《游慧花岩观泉》，方廷标作《洪山幽探》，方文灿、方士昌、方经纬有同题之作。那个很有才名的，参修过乾隆版《普宁县志》，把普宁名胜题个殆遍的陈元德，也许是上了年纪，山爬不上了的缘故，也不甘寂寞，走到山下，举头眺望良久，成《望洪山》五律一首：

山城凭后扆，    极目入云中。

古洞迷归鹤，    灵泉挂远虹。

僧闲如隔世，    树老欲凌空。

蜡屐何时去，    冷然一御风。

“僧闲如隔世”一句，道出了曾经有过的山洞的寂寥。看看和尚源庸的《洪山寺》，正是最好的注脚：

云光岚影郁层峦，    筑寺空怀旧宰官。

细草带烟封圣石，    甘泉含雨出灵坛。

鹤曾栖处三花冷，    僧正来时一钵寒。

剩有薜萝岩洞好，    凭高书啸独盘桓。

半个信客都没有，僧人手持书卷，独个儿在大约是后来方勋刻石纪游的地方，高声诵读。至于那书是啥内容的，只有天知道，反正没人听到，他可以释放个性与自由。

于是乎，这由井及寺，由石及洞，充满传说和诡谲的奥区，就这样以别具的风景，让古往今来的诗家如鲫贯入，使包涵各种诗意的歌吟不绝如缕，而后一层复一层地建构了它的丰姿多彩，乃至其幽不易尽探。虽是洞，却难以洞若观火，因为它不简单。

公元2019年1月11日上午，我们贸然闯入，在有古迹存在之处绕了一圈，感受虽然也有，但与古人不同，我想，那是登临目的有异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