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潮汕姿娘一天的二十四小时

70后农村生活的集体记忆

6.一个潮汕姿娘一天的二十四小时

潮汕地区一直到1980年代都固守农业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所有家务活基本都是姿娘的分内事，男人只管到田地里劳作，回家后只管饱餐。

一个姿娘的工作是从天蒙蒙亮就开始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煆（邢hian⁵）火煮饭，在男人出门劳作前一定要把饭准备好。因为用的是大灶，在煆火的间隙可以做一些私人的事情。等到糜饮（庵am²）浑浊火候就差不多，之后利用大灶的余热让糜静置，糜饮才会黏稠，有口感。

观察水缸里的水是否够用，如果不够用，就要乘着时间还早，鸭子等小动物还没有来得及把水弄脏，把清水挑回家。挑水用的木桶一般比较大，大家都距离小溪不太远，基本也能坚持挑到家，把水缸灌满。

第三件工作就要洗刷全家的脏衣服。一般把衣服装在篮子里，带到水面开阔的小溪里洗，容易清洗干净。大家都用肥皂洗，半蹲在踏头石板上，时间长了，腰酸腿疼是正常的反应。洗好了，用竹竿晾在墙脚边，才算把这件事做好。

回家吃早饭的同时叫醒孩子。在咸菜瓮里抓起一些咸菜，或者乌橄榄，就是对付早餐的经常性菜式。家里人吃完了早餐，男人要出工了，孩子要上学，各就各位。姿娘就开始管理家里的小动物们。家猫是要吃饭的，几只产蛋的母鸡也要吃饭的，家里的母猪也要吃饭。如果有猪崽要喂养的话，那就要把它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来处理。或许有养其他成群的三鸟，是要有专门劳力管理的。

把碗筷收拾干净，顺便把屋子地板扫干净，就可以有小半天的时间用来做手工。在潮汕地区，最常见的就是绣花，也叫做抽纱，可以增贴家用。如果家里有人衣服破了，姿娘是要优先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抽纱这些赚钱的工作只能排在后面。一般来说，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小框，装一些碎布、钮扣、纱线、剪刀、绣花针之类的东西，这个百宝箱般的小框也是小孩子们的最爱，里面能变出千千万万个意想不到的乐趣。

时辰一到，煮午饭的时间又到了，一个跟早餐近似的操作从头重复一遍。有的时候为了节省粮食的用量，就煮一些番薯作为副食。番薯的吃法有：煏（逼beg⁴），用湿纸包起来丢在灶空火里，这种方法只能得到少量番薯；搭（dah⁴）就是把番薯切成薄片，贴在鼎边，一边喷水一边用文火半焙半蒸到熟；熻（歆hib⁴）最简单，把番薯剁块、放置在鼎里，加上少量水，直接加热；煠（啥⁸sah⁸ ）是用大量的水，或者煮糜的时候把番薯块扔在水里一起煮；炣（戈ko¹）也要用大量的水，可以加上蚶壳草一起煮，或者熟的时候加上一些薯丸和糖，叫做炣番薯汤；焖（蚊bhung¹）是先用菜头汏（獭tuah⁴）把番薯汏成丝，放少量的水和盐在鼎里煮，如果下点朥（拉⁵la⁵）就是最好的美味了。最常用的做法是熻，这样做是考虑人吃不完的时候可以喂猪，连同剩饭也是猪的份额。

午饭吃完了，下午的时间开始，如果米缸里没有多少米就需要舂（增zeng¹）米，这是一件需要消耗很大力气的活。先把稻谷从家里挑到砻（狼lang⁵）间，手工把谷壳去掉，得到糙米和粗糠。然后用“碓（对dui³）臼”把糙米舂成白米。

潮汕地区的砻有两种，分别是塗砻和柴砻，和《天工开物》的描述基本相同：“凡稻去壳用砻，去膜用舂、用蹍”。砻的形状类似石磨，下臼固定在地板上，上臼用摇臂带动可以旋转，上下臼接合处安装有齿，转动上臼，臼齿间的摩擦可使谷壳脱落。用木头做成的砻叫柴砻或者木砻，用泥土和竹片箍成的叫做塗砻或者土砻。

潮汕地区的“碓臼”由石臼和“碓”构成，石臼埋在地里，露出一个圆形的臼面。“碓”用一整块木头做成7字形，垂直部分叫做碓头，下部装有铁齿。在碓的黄金分割点附近装有横木，左右两边架设在两个石丁上，利用杠杆的原理，脚踩尾部就能把碓头扬起来，脚一放松，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会往下舂，把石臼里大米的内膜去掉就得到白米。

“舂米寒死子”，说的是用力舂米的时候自己觉得热，就想着把孩子的大衣脱掉，哪知孩子没有出力并不觉得很热。要舂好一臼米，至少需要几百下，大概花一两个钟头。要舂好一臼麦，那就要花费舂米的好几倍劳力，至少要小半天工夫。

舂好了米，一般还要用簸（播bua³）箕（基gi¹）清理干净米糠，再用竹筛，把碎米、细糠筛出来。宋应星说“细糠以供犬猪之豢，荒歉之岁人亦可食也”。如果有足够多的碎米，用来做成米仔饭，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如果逢年过节要做粿的话，把粿皮拿到碓臼里舂一舂，效果是很好的。粿皮也不外就是大米或番薯的加工物，用力舂一舂，会变得更加柔韧。但这一道工序需要用手把舂瘪的粿皮翻一翻，就是利用碓扬起的短暂时间，快速地把臼里的东西翻过来，如果动作稍微慢一点，手收不回来，笨重的碓臼下边是带齿的，被它一舂，连鬼都觉得恐惧。但大家都好像没有当回事一样。

做晚饭的时间一到，做饭的工序又重复一遍，煮饭、炒菜、收拾饭桌，洗好碗筷和大鼎，还等着用大鼎烧热水洗澡。然后催促孩子睡觉，收拾家庭卫生，才有一点点属于自由支配的时间，最后才能上床休息。

第二天继续重复这些工作。在传统农村，没有人认为家庭主妇的工作是有价值的，即使有的时候家庭主妇才是一个家庭的核心，但姿娘的工作从来没有计价可以衡量，关键是这种工作都是围绕家庭而展开的。所以，这是一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活，跟农业社会相适应。

现代生活用各种各样的家电来代替繁重的家务工作，尽最大的努力把姿娘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让姿娘也加入到社会工作之中，获得了各方面的认可，这是社会的进步。

本文国画作品由洗书阁绘制，特此鸣谢。

                                 2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