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70后农村生活的集体记忆

11.看戏

    寨前最热闹的是临近春节的时光，在1980年代前后十多年里，我们村连续演戏十多次。看的人特别多，所以要提前“镇位”：大家拿出家里的草席，摆放在寨前阔埕上。有的时候居然提前半个月，或者更早，反正听说过年有戏，不管三七二十一“镇位”了再说。而“镇位”可以说是毫无秩序的，今天把草席披在地上，并派一个小孩光顾着，明天早上一看，草席不见了，特别是看戏的黄金地段，每每发生这样的怪事。

    我很羡慕那些家里住在寨门附近的同学，他们可以在半夜里，偷偷地占据最好的位置，但有时遇到一些强悍的人物，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终于，村政府或者看不过眼，夜里派民兵把所有“镇位”的草席收缴起来，并集体销毁。但是第二天又变戏法似的争先恐后“镇”满草席，这相当于来一次重新洗牌。

   戏台终于搭建起来了，布幕也拉起来了，还在前台上面挂上了非常明亮的大灯，安装了高音喇叭。在戏台对面再搭建一个小棚，是夜里放映字幕用的。为了维持基本秩序，村政府在阔埕上划出丁字形的通道，并打上木桩，拉起了铁线，还派民兵日夜看护，显然气氛非常严肃。先前所“镇”的位子如果是在这些公共设施内，就会被无情地清除。有人看管了半个月，最后一无所有。

  好不容易挨到了春节演戏的夜里，大射灯一打开，整个戏棚格外的明亮，灯光把戏子的全身都照亮，戏服和头饰发出闪闪亮光，简直是漂亮极了。还有潮州大锣鼓所营造出来的气势磅礴的氛围，令人振奋。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认位置的，这草席是我家的，那草席是你家的，大家界线分明，但锣鼓一响，大家聚精会神看戏，什么界线都消失了。一般在戏台的正前方，大家是席地而坐，五十步开外就坐小板凳，后面就坐正式椅子，有人干脆把简易的床都搬出来坐，再后面就只能站立，或者企在椅子上面，这些都属于秩序井然的地方。

  最不安全也是最好玩的就在戏台的左右两侧，因为位置靠边，大家只能斜着看戏，所以从一开始就是站立着的，尤其的年轻男性，懒得搬桌椅，只身看戏就会挤到这两个位置。人越挤越多，最终就会出现“挨棚脚”的现象。远远地看去，人头像潮水一样一会儿涨起，一会儿落下，并喊出惊叫声，尤其是有女青年出现的时候，一定有“挨棚脚”的现象，不排除有人在顺水摸鱼。于是村里的治安员就会拿出长长的竹竿来维持秩序，只要他发现谁最先发力，他就有权用竹竿敲打谁的头。

  有些比较有实力的家庭就不“镇位”了，他们在寨墙边临时搭建了包厢，用三色纸包起来，用床板铺平，位置高视线好还挡风，更不拍“挨棚脚”带来的纷扰。有外村的亲戚朋友来看戏的时候就显得很气派。

  而最吸引小孩子的，不是戏台，也不是戏台边的“挨棚脚”，而是摆放在看戏最外围的小食摊。最老牌的是清炎小食摊，平时摆在寨墙内卖，一到春节演戏就摆在寨门外的阔埕里。他用一个个的浅底大盘，把莲藕、芒果或者青皮梨等水果切成薄片，用竹签穿起来，泡在放有味精或糖精的汤液里面浸，吃起来味道格外地好。现在想想，小食摊也没有几个样式品种，但当年看起来就是琳琅满目。而且，像这样的小食摊有很多个，所卖的东西也大同小异，也不见得春节的时候就提价，东西跟平常差不多。

  上半场演完了之后，中间就会休息片刻，这个时间各家各户就会邀请亲戚朋友回家“食夜糜”，这也是演戏看戏的保留节目。我的母亲是堂后人，堂后村很久很久才演一次戏，所以到我们村来看戏的人特别多。我的父亲又很好客，说人家天远地远来看戏，应该招待招待，何况家里承包的水田年年丰收，稻米有的是。我家有一座祖上留下来的四点金，有很大的厅，所以每年来我家“食夜糜”的人特别多，最多的一次办了四桌，三十多人。我穿梭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亲戚中间，颇感自豪。

  农村演戏大概要等到黑白电视机的出现之后才逐渐式微，在家看电视总比在外面吹着冷风舒服一些吧，于是轰动效应减弱了，看戏的人少了，以至到后来只演戏给老爷看，台下一片空白的场景也有。

                                   2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