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声声近|竹林居夜话

清晨，第一声“市声”出现了：“倒尿……”“倒尿……”

“倒尿”，买尿的意思。20世纪50年代，乡镇居民的生活条件还比较差，用水靠井水、溪水，家里没有自来水设备，家居里也便没有冲水的便器，只好靠尿桶。父母亲居住的后房，面积比较大，眠床一侧有个不小的空间，放上尿桶，挂上门帘，便成了“卫生间”。房间小的，尿桶不好摆放，就只好使用“公共小便处”了。宅里哪里有比较隐蔽的门后、墙角，放只尿桶，挡一块草席或竹篾，就当小便处。这样一来，若附近没有公共厕所，处理屎尿便成了问题。对于农家，屎尿是个宝，尤其是柑农、菜农更为需要。镇上居民一夜的屎尿，可以滋养多少庄稼。于是，“倒尿”这一交易便应运而生。据说县城这笔交易很大，市郊农民都去“倒尿”，远隔十几里路的农民也有去的。

天亮起床，第一件事该处理粪便，便听到“倒尿”的市声，来得多及时。家家户户都出来“倒尿”，不一会，“倒尿”的农民兄弟便“滿载而归”。

炊烟刚起，又相继传来两种“市声”：“卖西洋菜……”，“卖油炸粿……”

熬夜上火，早上吃碗西洋菜汤，是潮州人的饮食习惯。触（烫）西洋菜时，加猪肝猪血或肉馅，味道十分鲜美，我很爱吃。油炸粿是有名的小食，粿里有多种出味的调料，有的还有鲜虾，经油一炸，酥香诱人。潮州人早餐多喝粥，除了咸菜，还喜欢油炸粿配餐。

“卖玉兰……”一声优美的“市声”传来，多是小姑娘的声音。

露水未干的玉兰花，美如玉香如兰。正要上班或上学的姿娘仔（年轻女子），喜欢用它装点新的一天。拿在手里闻闻，又香又优雅。闻过之后，当书笺或放在碟里或花规（绣花架）上，余味无穷。有的男孩也喜欢买，闻几下后便夹在耳朵上，多了几分潇洒。

日上三竿，一只老母鸡领着它的孩子们慢悠悠向果园走去。忽然，一声粗犷的“市声”响起：“旧铜锡来卖——”

“等一等！”有人应道。一会儿，便端出一盆破铜烂铁，让买主估价。买主自行车后架的竹筐里，收货不少，其中有银盘、锡壶、铜锁、铁环……

这些破损没用的物件，以前我家不少，自从“大炼钢铁”（当年一个运动）之后，就没有了。那时候捐废铁，母亲作为居民我作为学生都有“任务”，在家里抢着拆窗户上的铁条。从那以后，收破烂师傅便很难收到废铁了。

艳阳高照，外埕半边日影半边树阴。树阴下立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装载一个大陶钵，一个戴斗笠的小商贩，用铁板轻敲小瓷碗，大声喊道：“草——粿——诶——”我在午睡中被这一诱人的“市声”唤醒，赶忙起床，向母亲要了两分钱，拿起一个“大碗公”就走。已有小孩子在买，只见卖主用铁板捞起切断的草粿，舀进刚才敲着的小瓷碗，看看份量，再倒进小孩手里的碗。卖主与我像是“老相熟”，直接把草粿舀进我手中的“大碗公”，洒上红糖。他洒糖很有技巧，只薄薄的一层，却滿碗均匀。我吃得也刁，手慢慢转着碗，双唇在浮面上轻轻吸溜，红糖很快吸光，草粿还剩不少。按惯例可第二次加糖，我有意多剩些草粿，糖会多洒一些，我老练地把碗伸了过去……

草粿消暑凉肠，也不伤胃，吃起来滑嫩细腻，带点青草的微苦与清香，老人奴仔都喜欢。我家人多，为了人人都能吃上，手巧的母亲有时自己制作。她把买来的草粿草洗净，熬上几个小时后揉搓捞起，沥出浆汁，加上少量淀粉再熬煮一会，倒入陶钵冷却凝结，便成了草粿。吃着母亲做的草粿，更加惬意。

有时，还会听到一声少有的“市声”：“补——鼎——”

“补鼎”|绘图：阿鹏

20世纪７０年代之前，因为经济落后，人民生活水平不高，加上潮汕人勤俭持家，便出现补鼎这种特定行业。那时候，农村家庭大多使用的是生铁铸造的鼎，两边带有耳朵。在使用过程会造成磨损或柴草燃烧带来的氧化，一段时间后便会破裂，这个时候就需要修补。

听到有人回应，吆喝的人便挑着担子走进来了。看到我家院子地面平坦，有树阴，回应的人也多，便在榕树下摆开摊子，并叫同行的人到别处吆喝收鼎。我喜欢看补鼎，只见师傅首先清理鼎面破洞处，去污除锈，清除周边烂铁，接着点燃椭圆形的火锅，拉动风箱，让放进火锅里的碎铁片融化成铁水，最后用陶制小勺子淘出铁水，焊补在铁鼎背面破洞处。有的人家为了省钱，选用“铆补”，即用事先预制好的铆钉，从鼎内面破洞处进行铆补，但补后不光滑，易损坏，大多还是选用“焊补”。不一会儿，收鼎的人回来了，手里提着好几只，也有闻声送来的。这样的流动作坊，已经成为一幅生动的“民生图”留给历史。

如今，还能偶尔听到一声“市声”：“收书报废品！”这是“卖旧铜锡”这一“市声”的延续。在城里，买主改用电动车，车上挂着收购物品的广告，不停地行驶，小喇叭循环地喊着：“收书画、收旧电器、收风扇、手机、电脑……”去年，我回金石，听到了最新的“市声”。一个小摊上竖着小喇叭，轮回地响着：“来呀，番茨、鱼丸、猪脚圈！”这已经不像“市声”了。

那声声近的“市声”，已经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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