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岭南或者岭东，原本是见不到真正的牡丹的，它的形象多出现在年画里、书册里，魏紫姚黄，也有品种稀有的绿牡丹黑牡丹。有时候，牡丹的图案也会出现在新房的被褥上。
旧时的潮汕，男女成亲兴请个“青娘母”，说些吉祥喜气的话儿。众人闹完洞房，“青娘母”最后要做的就是“牵被角”，边拉着被角边唱：“头个被角绣牡丹，夫妻二人心相同，双双食到二百岁，一品夫人状元郎……”
厚圃作品
牡丹花大色美，雍容丰满，也只有唐代那些露胸披纱、丰颐厚体的女子，方能配得上它的富丽之姿并相得益彰。也只有唐代人的开放心态，才容得下牡丹的风流张扬。
刘禹锡曾用“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描写时人对于牡丹近乎痴狂的热爱。唐中期名臣裴度，卧病永乐里，于暮春时节忽然梦到自己在南园游玩，遂命仆僮将其抬至花栏，没有见到牡丹盛开，叹道：“我没有见到此花而死，真是令人伤心啊。”怅然而返。次日一早，仆人告诉裴度，牡丹花开。裴度前往观看，三日后带着满足离世，真正做到了牡丹花下死。
不过，也并非所有唐代人都如此跟风，白居易在其《买花》诗中，借田舍翁之口发出感慨，“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谴责当权者有钱人可耻的浪费。无独有偶，比他晚生近二十年的诗人李贺也写了首《牡丹种曲》，通过截取王公贵族买花赏花最终弃花的生活断面，借花喻人，勾勒出贵族们荒淫的丑态。
当然，谁也不会真的将此类不良现象归咎于牡丹，倒是濂溪先生的《爱莲说》，读后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以为爱牡丹便陷于流俗。
才子李笠翁曾在《闲情偶寄》中替牡丹叫屈鸣冤，说他看了《事物纪原》一书，里面说武则天冬日游后苑，花俱开而牡丹独迟，遂贬洛阳，因此悟到：“强项若此，得贬固宜，不加九五之尊，奚洗八千之辱乎？”又谈到自己从秦地巩昌带回十几株牡丹，朋友用“群芳应怪人热情，千里趋迎富贵花”的诗句嘲笑他，他即以“彼以守拙得贬，予载之归，是趋冷非趋热也”反驳。牡丹抗旨未放的传说固然不足信，但洛阳的水土应该是宜于牡丹生长的，唯有如此，洛阳人种的牡丹方卓有成效且蔚然成风。
有一年春节期间，菏泽牡丹来深圳展出，让我不免想起汪曾祺先生写过的《菏泽牡丹》，他在文章里大大地夸过它们一回：“凡称某处某物甲天下者，每为天下人所不服。而称‘菏泽牡丹甲天下’，则天下人皆无异议。”说到菏泽的牡丹，我还想起最会讲神鬼故事的蒲松龄先生，他把曹州牡丹珍品“葛巾紫”写进了脍炙人口的小说《葛巾》。要知道，古代的曹州，便是当今的菏泽。有趣的是，汤显祖的名剧《牡丹亭》，通篇竟找不出一朵牡丹。不过依我看来，这或许正是他的用意所在，因为无论整部剧作还是里面的女子、爱情，都像牡丹那般美好，那般枝叶葳蕤富丽盛放。
自古以来，画牡丹者众。唐代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右起第一位妇人的高髻上便簪了一朵大牡丹，尽显富贵闲逸之态。几年前，某拍卖公司拍卖张大千晚年作品《牡丹诗书画卷》，卷首的牡丹以淡墨写出花瓣边线，花蕊淡黄轻点，给人留下寡淡清丽的印象。不过若论画墨牡丹，最令我心折仍然是徐文长，他笔下的牡丹虽玄衣缟服清简至极，富贵庄严之相却在，让人看后还想再看，禁不住神伤，又无法抵御那春色无边的诱惑。
徐文长的牡丹清简却富贵
厚圃，原名陈宇，号厚堂。作家，画家，创作有小说、随笔多种。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奖、广东省小说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等。美术作品参加加拿大“东方足迹”三人展等，曾获亚洲美术双年展银奖等。
作家简介
文|厚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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