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献》|王挺斌：秦骃玉版铭文补释

秦骃玉版铭文补释

王挺斌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摘  要：秦骃玉版的研究，已历二十余年，其中仍有个别疑难字词尚未彻底解决。本文指出，旧曾聚讼纷纭的“

”其实见于清华简，在玉版中用为“藏”。铭文“藏周”当读为“藏凋”，指的是指孟冬之气具有伏匿凋丧的特点。

关键词：秦骃玉版  清华简  补释

秦骃祷病玉版有两件，铭文内容相同，本由北京某氏私人收藏，后来入藏上海博物馆。1999年，《国学研究》刊登了李零先生的《秦骃祷病玉版的研究》一文，文中披露了秦骃祷病玉版的照片与摹本。[1]此后，李学勤、曾宪通、李家浩、王辉、周凤五、连劭名、刘金华、郭永秉、侯乃峰等先生都曾撰写文章，对相关问题展开热烈的讨论，已经取得不少成绩。[2]目前已基本肯定，玉版的主人即秦惠文王，他因生病而祭祷华山。但由于材料的限制，玉版中的有些字词仍未完全疏解。本文将重点考释其中的“

周”一词。

为方便阅读与讨论，我们先综合各家意见，把玉版释文写在下面：

又（有）秦曾孙小子骃曰：

孟冬十月，氒（厥）气

周。余身曹（遭）病，为我戚忧。

反昃（侧），无间无瘳。众人弗智（知），余亦弗智（知），而靡又（有）鼎（贞）休。吾穷而无奈之可（何），永戁（叹）忧盩。

周世既

（沒），典灋（法）蘚（散）亡。惴惴小子，欲事天地、四亟（极）、三光、山川、神示（祇）、五祀、先祖，而不得氒（厥）方。羲（牺）豭既美，玉帛既精，余毓子氒（厥）惑，西东若憃。

东方又（有）士姓，为刑灋氏，亓（其）名曰陉。洁可以为灋（法），□可以为正。吾敢告之，余无辠（罪）也，使明神智（知）吾情。若明神不□亓（其）行，而无辠（罪）□友。□蜸蜸

（烝）民之事明神，孰敢不精？小子骃敢以芥（介）圭、吉璧、吉㕚（瑵）以告于华大山。大山又（有）赐，八月，已吾

（腹）心以下至于足骭之病，能自复如故。请□祠用牛羲（牺）貳，亓（其）齿七，絜（洁）之。□及羊豢，路车四马，三人壹家，壹璧先之；□□用貳羲（牺）羊豢，壹璧先之，而

华大山之阴阳，以□□咎，□咎□□，亓（其）□□里。枼（世）万子孙，以此为尚（常）。句（苟）令小子骃之病日复，故告大□大将军，人壹□□，王室相如。

铭文开头谓“孟冬十月，氒（厥）气

周。余身曹（遭）病，为我戚忧”，显然是说秦惠文王嬴骃自感发病之由乃为时气。冬季包括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这三个月，所以十月为孟冬。由秋入冬，天气骤寒，如果不加注意，自然容易生病。古代医学理论十分强调人体养生调理当顺应四时之气，如《黄帝内经·素问》卷一《四气调神大论》：“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铭文中的“

周”大致是万物凋敝、景象萧索这类意思，但具体的释读意见仍然存在分歧。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

”字。

“

”字写作：

            

玉版甲第一列（黑白照片）

            

玉版甲第一列（反色处理）

            

玉版甲第一列（特殊处理）[3]

李零先生认为该字从宀从疒从贝，读为“败”，“败周”即“败凋”，也就是指冬天天气肃杀，树木凋败。[4]李学勤先生认为该字从宀从爿从酉，读为“戕”，“戕周”即“戕凋”。[5]曾宪通、杨泽生、肖毅三位先生怀疑该字为“寝”，读为“浸”，表示逐渐渗入。[6]王辉先生认为该字从宀从

，又以爿为声，仍读为“戕”。[7]刘钰先生认为该字从宀从疒从艮，读为“痕”。[8]

其实，根据上揭照片，该字右下偏旁当为“贝”，只是“贝”右上角的笔画有些残断，整个字形隶定成“

”最为妥当。

“

”虽然不见于后世字书，但在清华简中出现过：

清华简《程寤》9   

清华简《筮法》57

清华简《程寤》简9“人

强不可以

”，对应的是《逸周书·大开》“人谋竞不可以藏”。李学勤先生指出“

”字从“爿”得声，读作“藏”。[9]清华简《筮法》简43—59：“奚古（故）胃（谓）之震？司雷，是古（故）胃（谓）之震。奚古（故）胃（谓）之劳？司

（树），是古（故）胃（谓）之劳。奚古（故）胃（谓）之兑？司收，是古（故）胃（谓）之兑。奚古（故）胃（谓）之罗（离）？司

，是古（故）胃（谓）之罗（离）。”整理者注释：“四卦所司雷、树、收、藏，与常见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含意相似。”[10]此外，一般认为《古玺汇编》5413“

”也表示“藏”。[11]古文字“宀”“广”关系十分密切，“

”当即“

（藏）”。由此看来，我们可以确定战国文字中的“

”往往用来记录“藏”。字形当分析为从宀从贝爿声，表示货财藏于房屋之中，很可能就是收藏之“藏”的专字。

据此，秦骃玉版之“

”很有可能也是用为“藏”的。铭文用“亓”记录“其”，带有非秦系的用字特点，因此“

”记录“藏”且与他系文字的用字特点相合，也是完全可能的。古书谈及冬季之气时，往往提到“藏”。《管子·形势》：“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夏者，阳气毕上，故万物长。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冬者，阴气毕下，故万物藏；故春夏生长，秋冬收藏，四时之节也。”《管子·七主七臣》：“冬政不禁，则地气不藏。”

至于玉版铭文“孟冬十月，氒（厥）气

（藏）周。余身曹（遭）病，为我戚忧”中的“周”，最直接的读法似乎是由“周”得声的“凋”，指的是凋敝、凋丧之义。之前几位学者已经不约而同地指出这个读法，应该是合理的。

注释：

[1] 李零：《秦骃祷病玉版的研究》，《国学研究》第6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2] 李学勤：《秦玉牍索隐》，《故宫博物院院刊》2000年第2期；曾宪通、杨泽生、肖毅：《秦骃玉版文字初探》，《考古与文物》2001年第1期；周凤五：《〈秦惠文王祷祠华山玉版〉新探》，《“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2本第1分，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1年；李家浩：《秦骃玉版铭文研究》，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编：《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第2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王辉：《秦曾孙骃告华大山明神文考释》，《考古学报》2001年第2期；连劭名：《秦惠文王祷祠华山玉简研究》，《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2001年第1期；刘金华：《论秦骃玉牍研究四种及其相关问题》，《汉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郭永秉：《秦骃玉版文考释中的几个问题》，复旦大学历史系编：《古代中国：传统与变革》第1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侯乃峰：《秦骃祷病玉版铭文集解》，《文博》2005年第6期；翁宇翔：《秦骃玉版“

、戁、惑、憃”并释》，《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7年第6期；王美杰：《秦骃玉版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07年；刘钰：《秦骃玉版铭文释读述评》，《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8辑，长沙：岳麓书社，2012年。

[3] 该字形引自单晓伟：《秦文字字形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29页。

[4] 李零：《秦骃祷病玉版的研究》，《国学研究》第6卷，第531页。

[5] 李学勤：《秦玉牍索隐》，《故宫博物院院刊》2000年第2期，第41-42页。

[6] 曾宪通、杨泽生、肖毅：《秦骃玉版文字初探》，《考古与文物》2001年第1期，第50页。

[7] 王辉：《秦曾孙骃告华大山明神文考释》，《考古学报》2001年第2期，第145-146页；王辉、陈昭容、王伟：《秦文字通论》，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95页。

[8] 刘钰：《秦骃玉版铭文释读述评》，《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8辑，第335页。

[9] 李学勤：《〈程寤〉、〈保训〉“日不足”等语的读释》，《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第51页。

[10]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肆）》，上海：中西书局，2013年，第111-112页。

[11] 周波：《战国时代各系文字间的用字差异现象研究》，北京：线装书局，2013年，第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