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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选读 | 贾迎春:不闻永昼敲棋声

作者是北京人,女,大学在读。本文写迎春,视角也是迎春,相当新颖。

作者

小荷才露尖尖角

红楼梦中的女孩形形色色,多多少少,几乎什么样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不过,“万艳同悲”。

总有人觉得她们的性格等等造成了她们的悲剧,有点“自作自受”的恶毒感。这其中,从黛玉被认为“刻薄小心眼”,到晴雯是“个性太张扬爱得罪人”,几乎都是由于人性的缺陷才让她们无一善终。

这时我想起一个人,贾迎春

迎春,“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迎春的出场,给黛玉带来亲切温柔的感觉。身材合中,肌肤微丰,皮肤白皙。迎春是个丰满的美人,是个文静的、和蔼的淑女。她的母亲早已去世,是贾府长子贾赦的妾室,由她自己说“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婶子指宝玉之母王夫人)。

在贾府的任何场合中,与惜春类似,我们同样极少看到迎春的言语。不过我认为,在封建思想之下,这样并不反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本该恪守本分,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像林黛玉那样聪慧幽默、史湘云那样大说大笑,凤姐那样插科打诨,固然惹贾母喜爱,但一定是女儿的大忌。宝钗虽然守拙,但是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贾府的女儿之中,只有迎春是货真价实的淑女,恪守封建礼教的标杆。

迎春尤其爱静。她评价史湘云时说她“咭咭呱呱”,连躺下要睡觉了也要说个没完,最怕她话多。大观园赏桂花吃螃蟹,席散了之后她“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一个娴静温柔的女孩活脱脱出现在人的眼前。迎春就像茉莉花一样,静静绽放,芬芳娴雅,惹人爱怜。

迎春不闻不问,清静无为。当她的乳母获罪之后,乳母的儿媳来闹,威胁着迎春去求情,她无法辖制,委屈求全。还好探春来了才解决这件事。对比探春,迎春的懦弱实在太过明显。

可是这怎么能怪她呢?看看你们封建礼教里面,有没有写着三从四德,是不是女孩要听话,不得有主见?你们不就是要这样的人吗?你们不是一直认为养女孩是赔本买卖,所以才把花柳质的迎春五千两银子卖给了孙绍祖,才让柔弱贤淑的迎春一年就死在了孙家!

迎春没有错。她从小失了母亲,父亲哥哥荒淫无道,继母愚昧又冷酷,只知自保,剩下就是敛财。出身不高,无人疼爱教养。但凡有点黑心,怎么可能不跟着别人学坏。可她一点也没有。贾环那么猥琐让人讨厌的孩子都能跟她一起玩,可见迎春的温柔大度。元妃的灯谜只有她和贾环没猜中,连贾环都觉得没趣时她却“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就连宝钗这个有停机之德的奇女子,在宝琴受到贾母宠爱之时都有些嫉妒。如果说宝钗是“深谙女德之道而得女德”,那么迎春就是“自然而然而得女德”,整整高出了一个层次。

书中虽提到了迎春丫鬟为“司棋”,也有不少迎春下棋的描写。不过,以迎春“二木头”的性格,“太上感应篇”的爱好,她可能并不擅长下棋。古代闺阁中的琴棋书画,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手段而已。封建社会中,真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是高级妓院的妓女(注:妓与娼不同,妓往往是卖艺不卖身的)。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华并不是女孩子们必须的,从贾母“不过认得几个字”,到宝钗“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看来,甚至才华应该是被摒弃的。迎春懦弱、与世无争的性格让她没法驾驭棋盘中的棋子;世事中,她反而是被操控的棋子。以迎春温柔沉默的性格,她若嫁得一个好人家,若有一个略会疼惜人的夫君,她便是最标准的贤妻良母。何况就是以当代眼光看来,外貌气质上她不失为一个美女淑女,性格不失温柔善良,不嫉妒不埋怨,正是“成功男人背后默默支持你的女人”类型。恐怕现在也很难找见了吧。可惜天命无常,贪财好色的父亲轻而易举地将迎春嫁给了孙绍祖,一个永远低顺着眼的美人再也不见了。

或许有人会想:她只要抗争一点点,不同意这门婚事,另嫁得一个好人家,不就不会有一个悲剧的结尾了吗?

这不对。

不知是否有人记得紫鹃惹宝玉疯癫之后,这个聪敏的丫环对黛玉说的一句话:

“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四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

哪有好人家啊!(恐怕只有曹公的宝玉是个例外了。)

这让我想起探春形容大户人家“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门当户对是两户人家联姻的第一个条件,大户人家,什么样的女人能嫁好啊!一切不过都是看运气。

运气差的,受不了折磨死了;

运气好的,在生活的染缸里失去了自己的颜色,开始变本加厉的坑害下一代,变成了宝玉唾弃的“鱼眼睛”。

紫菱洲歌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迎春搬出大观园后,宝玉作的一首紫菱洲歌,或许是迎春在人间仅剩的温暖了。

迎春是懦弱的,善良的,单纯的,只为他人着想而自己委屈求全的。如果遇到个善良的人,至少会同情她,安慰她,帮助她。毕竟若与迎春做朋友,就算是利益上你也不会亏了——她是最会委屈求全,最怕麻烦别人的人。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能力,可是诗社时,她也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的副社长当得还是很称职的。迎春的悲剧,源于我们几乎所有人“欺软怕硬”的思想。封建社会早已过去,封建的残余仍顽固地存在着。一部红楼梦写尽人性的善良,也写尽了作者对人性的失望。或许面对迎春的时候,我们该反思一下自己,并不是她一个人懦弱的错了,而是我们所有人都没看见自己的错。

错误不是推给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更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负责我们整个民族精神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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