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阿郎

小狼

滴答

可能我真的是一个特别恋旧的人吧

墙上的那个时钟 曾经老爸嫌它太吵

换了个新的以后 原来的那个被我好好的留了下来

新的时钟不再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可我好想它再响一次

小时候的老爸像座山

每天早上我都会抬起头 仰望他

后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仰望他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同学 老师 商店老板 理发店的师傅

但凡出个门 都会有人说

“这不是阿郎的儿子嘛”

开始的时候 我很愿意跟这些人聊天

把家里的琐碎 平时的印象 一点一滴学到的东西

统统跟邻居家的大妈娓娓道来

后来

我就不这么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

我以为你精通很多事情

有几个亲爹会带着自己的三岁儿子打寂静岭

那时候 我自己名字都写不对

嘴里还天天嘟囔着电锯电锯

你只知道呵呵呵的笑

全然不顾妈无奈而又宠溺的眼神

后来 小学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

题目叫 我的父亲

我想写一些大道理 然而感觉太过空洞

我想写一些小事

但我写到一半 就哽咽了

我不知道写完以后 该怎么面对你 那个大大咧咧的你

再后来 我们学校举办朗诵比赛

我是我们班的领诵

你是我们校的评委

直到上台之前 我都不知道下面坐着谁

看见你以后 我反而觉得没什么差别了

因为那个穿着风衣的你 是整个操场上最瞩目的风景

有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 很多东西 我都拿不准主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每当我想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时候 我就必须要往前走

但无论怎么走 路的尽头都会出现那座山

慢慢的 我只能抬起头

仰望着那座大山

有一年生日 我提前三周跟妈说

“妈，我今年过生日想吃蛋糕”

妈笑呵呵的说

行 到时候咱们订去

后来的那天下午 我等呀等

可是等妈来接我的时候 去的却不是蛋糕店 而是直接回了家

等我上楼 怀着无与伦比的绝望推开门

看见老爸笑嘻嘻的拿着一坨面

“来，咱们做披萨吃”

我回头看看门外妈 一脸担心又期待的表情

又看看他 龇牙咧嘴的笑着

哽咽着说 太棒了

我们做呀做 第一次 从下午四点忙到晚上八点

天气太热 我都不记得过程是怎样的繁复

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那一刻

我俩互相看着笑了

他笑的贼开心

我看他笑的贼开心 我也笑了

上桌以后 依稀记得他说了句

咱们自己DIY做披萨 多有意义

后来话题一转 老爸问我

“我吃饱了，用英语怎么说”

我愣住了 想了想

可是我不会

他脸上的笑没了

天天让你学英语 这都不会？

气氛突然沉默了

披萨好像也突然变得冰凉

在一阵争吵与怒气中 他把翻译软件调出来 摔在桌子上

那上面本该是发暖的屏幕 却生生变成了冷色调

我想开玩笑

Full跟fool差不多读音 这样说会被误会的

我想辩解

今天是我生日 就不能等到明天再发火？

可我没做到

我看他不再笑的贼开心 我也哭了

自那天起 我兴起了翻越这座大山的念头

目标很高 可我心向顶峰

我开始很少跟他说话 开始在他面前戴起第一张面具

暗地里慢慢较劲 从来不服输

无论什么事情 只要他说我做不到 我就一定会做给他看

我开始往上攀爬 仰望着天

到了高中 我被叫了家长

因为什么 已经全然忘了

他来的时候 我在晨读

他走的时候 我还在晨读

晨读结束 班主任找到我

他跟我说 你父亲是一个很正的人 希望你向他学习

我不信 我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辩解

他脾气坏 他抽烟

他乱花钱买ipad 还不给我用

可在那个瞬间 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

在我的心中 挣扎向上 最后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

那种感觉 叫做自豪

还记得小学时候 第一次朗诵比赛

我上场 颤颤巍巍

就像 无数个晚上在阳台练习的那样

水银泻地 光华流转 他看着我笑

我却只记得那个月亮

在那个舞台上 我确信我也看到了 那个月亮

下台 老师找到我

并不是因为我自认为高超的表演

而是因为我的姓氏

这个姓氏太少了 少到足以让老师一眼辨认出我爸是谁

我有种做贼的感觉 像是偷了别人的名声

可同时 我感到自豪 那是种 苦涩至极的自豪

在本地 我完全可以凭借这种关系

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辈子

可能不会太出名 可能不会太富有

可顶着这一片伞 我就感觉到安全

我开始满足于山上的这一片树林

他替我遮荫 替我挡雨

可阴差阳错 造化弄人

我飞向了一个别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有 什么也没有

我回头看他

他看着我 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我是原地起飞 还是摔下了悬崖

我开始接触数码 音响 手机

每次跟你分享 你都会说

这都是爹玩剩下的东西

黑莓 LG 摩托罗拉

这些你扔掉的东西

我又都一个一个的买了回来

我这才知道 原来你买的ipad

在当时 是多么先进的一款产品

你后来放弃黑莓的时候

又是多么的绝望

那款卡到不行的LG P880

你却如视珍宝 把玩了三年

再后来 我开始忘记 忘记很多事情

每天繁忙的日常让我没有时间记下来所有的东西

我恋旧的毛病也开始慢慢的改掉

我开始 慢慢变的不像我自己

他也开始 慢慢的不了解我

我在对他的战役中 头一次取得了胜利

那一晚的QQ聊天 他以一句

“随你喜欢去做吧”

结束了

对那时的我来说 这是胜利的标识

十七年以来 头一次在讲道理的战场上获胜

我截了图 保存住了这一时刻 还备份到云端

我天真的以为 我翻越了这座大山

不管过程怎样 不管代价如何

至少结果让我满意

我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极目远眺 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我这时候才发现 已经找不到了

我开始失去动力 陷入抑郁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时候的老爸 却开始鼓励我

然而他推荐我的健身教程 我却一次都没follow

我怀着一颗万念俱灰的心 回到他身边

那万丈荣光的过去 却将他完美欺骗

他毫不在意 教我开车 教我健身

我表面应付 心里冷眼旁观

我看不出他的秘密

唯独他

我俩天天聊天

却心照不宣

临走的时候 他说

我发现你现在很会找理由

不想做的事情 就会找理由不做

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百般推脱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只想告诉你

这一生 是有需要我们坚持到底的东西的

那一次的离别 比所有的之前的离别都不舍

这座大山 头一次让我产生了流连忘返的年头

”离别的旋律啊 在回忆燃烧殆尽的大地上

怀念的嫩芽正在生根发芽 目送拂晓的列车“

这首歌 你陪着我一起听过

那时候你说 不好听 非要换成你的《红布绿花朵》

太多太多生活的点滴 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

我印象里没有你生病的样子

只有你在雨伞下面 欣慰的笑着的样子

每次我给同学放你的录音

在收获了一片惊叹声后 我都会说

“这是我爸读的哩”

之前 很多认识我的人 都说

我不像一个山东人

然而老爸就在那里 告诉我

一个山东人 就要活得像山一样

拔地而起 高高耸立

面向大海 心向光明

你可以横亘在道路中央

因为你的宿命是被别人仰望

你可以孤峰矗立

因为你注定不会像海一样的四通八达

做好你的 像一柄利剑直插天空

假如有你的恩人 那就让他们站在你的肩膀上 看最美的风景

你做到了 你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像一个孤傲的勇士 战士

伤痕累累 但却永不服输

太多的人劝你 何必如此痛苦

但我知道

这种挑战 你称其为荣耀

生命的意义 不在于长度

不在于深度 也不在于密度

因为人 终究是一种活在时间线上的动物

做大丈夫 就要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世去继那绝学

为万世去开那太平

以后我也会跟我的孩子 分享这些点滴

看他的摄影 听他的歌 听他‘老爸老爸’一声声的喊我

可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天天老爸老爸的叫

怎么就真的老了呢

你带我去看过了 那晚 楼顶上的焰火

你带我去走过了 那里 清泉中的小道

你也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吧

可你都去不了了

上次出家门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是最后一次了呢

他们说 我是怕你受罪

可我真的不怕

我最能理解你 要是一切都放下了

也就不会再有挂碍了

最后 你一定会想

我风光一生 不枉这一遭九重

最后的最后 我攥着你的手

点燃了那个火焰

只要火种飞向了宇宙

就会有拂晓来迎接第二天的早晨

你说 立秋了 你就该走了

那 立春的时候 你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