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和弟弟住在老家。
我大概有三十年没在老家的房子里住过了，因为这三十年间，父母大多和我们同住在城里。
这几年，年逾九十的父母耳朵聋了，与城里人交流很不方便，于是常常念叨着要回老家住。我知道，随着他们年岁的增加，对身后之事考虑也多些了，生怕在他们仙去时不能叶落归根。
我们兄弟俩看透了父母的心思，今年初决定将老家房子整修出来，送二老回故乡安度晚年。
弟弟的行动力很强，今年清明节之前，老家房子便修葺一新。家用电器、卫浴设施完全按城里模式配置，还给他们请了全天候保姆。我们兄妹仨则隔三差五地回来看望。因为高速时代，距离不是问题，我们兄弟俩往往当天便往返。
这次是为母亲过生日专题而回，必须在家里过一宿。说真话，这一宿我几乎彻夜无眠。
母亲今年已是九十初度。对于母亲，我记得的事太多太多，我记得当年她起早贪黑干农活、挣工分的身影；我记得她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们缝缝补补的情景；我记得她在文革期间家庭受难时，坚强扛起了生活的刚毅形象；我记得她，敬老以礼，爱幼以慈，待人以仁，助人以义的宽广情怀……
母亲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初二。此时正值开学季，小时候的我们忙着上学，长大了的我们忙着工作，而母亲自己也从未提起她过生日的事。所以，年轻时的我们，几乎都记不起她的生日是哪一天。
但是母亲总是记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日，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孙女孙儿，只要逢到哪个人的生日，她提前几天就念叨上了。我小的时候，家里再困难，过生日时，至少会享有一只煮熟的鸡蛋。后来长大了外出求学，在生日之前总会收到一封家信，信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提醒我：“别忘了正月二十九是你的生日！”真的是：“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清代倪瑞璿曾有《忆母》诗云：
河广难航莫我过，
未知安否近如何？
暗中时滴思亲泪，
只恐思儿泪更多！
直到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我的人生终得闲暇，谢天谢地，我不再需要在开学季节去考虑工作的事。于是，那年进入农历七月，我就一直牵挂着这个日子：八月初二，母亲的生日。
2013年农历八月初二，我和弟弟一早便从扬州出发，驱车前往老家，专程回去为母亲过生日。那一年，母亲80岁，本想请几桌客人隆重地为她庆贺一下，可怎么说老人也不同意。孝顺，孝也顺也。那我们就顺着老人家吧，家常便饭，也是一乐。
转眼又是十年，父母在城里住了几年后，又回归故里，今天我们回来给她过九十大寿，这真正是一种神奇的轮回。
......
想过了母亲的生日，又想到了此时与我同床而眠并且正在打鼾的弟弟。
弟弟比我小整十岁。他出生的1967年，是中国发生“文革”的第二年，也是我家的灾难之年。从他来到人世间的第一时间，我就在他的身边（我在《弟弟的生日》一文中有详述）。从此，他就像我的小尾巴一样跟随着我。因为我比他大十岁，我对他性格的形成影响也很大。在他面前，我一直是以家长姿态出现的，故而长期以来也就养成了他对我的依赖。我大学毕业留在城里工作，高中毕业后的他，也“跟哥哥进城”，在扬州安家立业了。他也是个“小神气”，亦颇具才情，有时写出篇把文章来，能赢得一片赞誉。
有人说，他是“汤罐里的水”，被我带热的。这话也不假，我从小是个偏科生，他也受了我的影响，语文成绩好，数理成绩一塌糊涂。只是我以坚强的毅力叩开了大学之门，而他则一直在“孙山”之外。但是，老天是公平的，他的儿子为他争了一口气，不仅理科成绩特好，而且一举考取上海交大，现在是北京高端科技部门工作的“白骨精”！转眼间他已年奔花甲，因为他夫人要去照应第三代，他居然成了一个“留守老人”！好在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感觉寂寞时，兄弟俩就喝两盅，再唠唠家务事。但像今天这样抵足而眠的机会，几十年来竟不曾有过呢！
我就这么南里三、北里四地想着，不觉迷糊过去了。少顷，曙色熹微，百鸟和鸣。我的诗瘾又来了，在手机上略调平仄，而成五律一首：
五律 回乡感怀
偶到老家住，
秋风吹稻田。
弟兄劝烈酒，
父子对青烟。
日落衣沾露，
夜来心入禅。
浮生多少事，
一梦即成仙。
干林 2023.9.16
作者简介：华干林，笔名甘霖，1957年生于江苏兴化。扬州大学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特聘教授、扬州市旅游协会副会长。长期从事中国文化史及扬州历史文化教学与研究，发表论著、论文、散文、诗歌多种。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