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你，母亲

◆李秀山

那一年，椿树冒芽不久，嫩叶才开始蓬松。那一日，桃花、梨花、菜花纷纷凋谢，一如母亲你的笑脸，离我而去。你弥留之际，表情黯然而又凝重，努力想说些什么，嘴角微动，始终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角的泪花告诉我，你舍不得离开年幼的我们。我噙着泪，不敢掉落，生怕你的生命随我的泪水一起跌落深渊。最终，你还是慢慢合上双眼，沉入无尽黑暗。我的悲伤夺眶而出，带着你的遗憾，一连串摔在冰冷的地上，悄然无声却又晴空霹雳。从那以后，你再也看不到第五十六个春天了。我的生命是母亲你给的，随后几十年，儿子把你装在心里，想必你也能感受到儿子一点一点成长，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你的。

亏欠母亲你的，实在太多了。你前后生了十一个孩子，前面五个夭折，后面六个拉扯大，你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龙钟，尽管那时你才五十多岁。你常常对我说，把你们养大了，够得着锅，够得着碗，不怕你们饿死了。现在才知道，当时你说这话，是宣扬你凄然的成就，同时也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们能自食其力，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记忆中的你，一直体弱多病，肺结核的折磨，不仅针对你个人，还影响了整个家庭的生计。父亲也一样患病，你和父亲是全家仅有的两个劳动力，都贡献给了生产队。那年头靠工分分配粮食，父亲记“八折工”，母亲你是“半劳力”，要不是爷爷奶奶在家前屋后种了许多蔬菜，只怕我们真的会饿死。

生活虽然饥寒，但羽翼下的童年依然温暖，几乎感觉不到母亲你那薄弱的翅膀外，已是天寒地冻，更体会不到当时的你，已经筋疲力尽。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太不懂事了，是我们累死母亲你的呀。饥荒年代，你也许从孩子身上，找到了全家人共同的幸福和希望，并以此为借口，不计家财，一年中奢侈了好几回。逢年过节，你总是变着花样为我们做各种好吃的，元宵的汤圆，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重阳的糍粑，等等。记得年夜饭格外丰富，八仙桌坐不下一家十口人，你和父亲端着饭碗，拿着筷子，站在旁边，一边说笑，一边陪我们吃饭。爷爷奶奶坐两个位置，六个孩子不论长幼，你一样对待，又占了六个，八个座位坐满了，辛苦一年的你们，只能站着吃饭。我知道，此刻你们是快乐的。

母亲你的高兴，多半由慈爱支撑，有些则来自赞誉。你没有学过裁缝，却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别人不会的，都来向你请教，或者干脆请你代劳。简单的鞋样，方口的，圆口的，松紧口的，你手起剪落，立等可取。复杂的大襟右衽上衣，人家带布料上门，你先用自制的软尺比划比划这个人的身材，然后摊开布料，划出粉印儿，随后干净利索地裁剪，并用粗针大线连缀成衣服的模样，拿回去顺着缝缲起来就行。人家千恩万谢，连连夸赞，母亲你只是开心地笑着。当然，我们的衣服也是母亲你缝缝补补的杰作，尽管补丁搭补丁，却有精神气。破旧的草房，昏暗的煤油灯，母亲你纳鞋底的身影时常浮现。

后来，母亲你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若是现在的经济条件，我们定会倾其所有，带你求医问药，不至于让儿子留下终身遗憾。可惜当时，身无分文，尽孝不能，唯有叹息。设想母亲你健在，子孙绕膝，斑衣戏彩，色笑承欢，那该有多好啊。有一次，看见母亲你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我热泪盈眶，紧紧拉住你的手，生怕你再离开，我有一肚子的愧疚要对你讲呀，母亲！可恨始终发不出声音，憋了半天，刚喊出“妈”，发现原来是梦，妈妈你不见了，留给我的，只有彻夜懊悔。子欲养而亲不待，奈何奈何！

清明节又到了，椿树头上长出的嫩叶正在蓬勃，桃花、梨花、菜花依旧次第开放。母亲，那一年你走的时候，没有说出的话，我到你坟前，你要对我讲呀，你担心的，没有发生，你希望的，都成了现实，而且超出想象，放心吧，我可怜的母亲！

每次想起你，母亲，你的音容笑貌便会浮现。总觉得你没有离开，你就在我身边，以至于独处中遇到母亲你，情难自禁，失声痛哭。眼泪吧嗒吧嗒滴在键盘上，转化成我对母亲你深切怀念的文字，坟前烧给你，我敬爱的母亲，请收下儿子寸断的肝肠吧！

儿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