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杜骏飞：萨松诗意阐释
二、萨松原诗
三、杜骏飞：萨松诗之意译《三生行》
四、余光中：萨松诗之余译
1
浮世里的猛虎蔷薇
——萨松诗意阐释
杜骏飞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是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表作“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里的经典诗句。诗人余光中将这句诗翻译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老虎也会有细嗅蔷薇的时候。此诗遂因这一警句而广为流传。关于“猛虎、蔷薇”的对举，读者各有阐释，意趣不同。一般的解读认为，诗句是说人性原有两面，而两两相对的人性在本质上又是调和的。也有阐释者认为，人心里的猛虎和蔷薇，其强弱形势不同，有人的心里是虎穴点缀着几朵蔷薇，有人的心里则是花园中掠过猛虎。还有阐释认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之意境，是用以表达人类爱意之纠结，人若心间起了爱意，就会变得温柔难言，譬如猛虎小心翼翼地靠近蔷薇，生怕惊落了花蕊上的晨露。
前人这些纷纷扬扬的理解，我也都认可。只是再三读后，深以为诗意非只在单纯之情感。作者萨松是英国反战诗人及小说家，他出生于伦敦的上流家庭，就读于剑桥，在一战前自愿参军，并在战场上表现英勇，屡建功勋。但战争的残酷让他深受刺激，回到家乡之后，萨松写下大量的诗歌以表明反战立场，其中颇多描绘战争中的恐惧和空虚。此诗“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的主题句，自应是如题之“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意在抒发人生中梦幻泡影般的时间感与存在感。诗人写作的字里行间，往事之大喜大悲，当下的迷惘混沌，未来之不可知，一概聚集于脑海，他痛感浮尘欲求的虚妄，人类理性的沦丧，且愧疚于人对先知的告诫亦难觉悟。此种悲恸之情，犹似佛家所说的生灭之苦，其间包括着“生、住、异、灭”四种相状：一个现象的生起叫做“生”；当它存在着作用的时候叫做“住”；虽然有作用而同时在变异叫做“异”；现象的消灭叫做“灭”。生灭实际上也就是佛教中对“无常”的解释。诗人未必属意佛理，但其内心所感，却与生灭契合如一。诗人所见的死，固是虚幻之死，诗人所见的生，又何尝不是虚幻之生？生死、爱欲的种种挣扎，理性、美好的脆弱易碎，令读者踏入难言之意境。所谓“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看似是简单的意象比拟，实则是对人性美丑交集、理性真伪莫测的慨叹。人心中种种冲突，人世间种种矛盾，如电光石火猝然而至，化作在时间里无妄往复的人生悲歌，这也是我依照汉语情境将“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译作“三生行”的原因。
此诗之翻译，余光中先生珠玉在前，其译句之流畅信达，自是后人所不能及。唯因我读之不能释怀，遂以五古为体，聊作意译，愿同好有以会之。我以为，诗人那如创伤应激症般的虚妄感，及万般悲凉的不可自抑，是我们不必学的，但诗中对人的欲求的警惕，对人类理性不足的批判，对时空与存在的反思，及对迷途觉醒的渴求，还是颇值得领会的。读诗，沉浸于诗境不难，阐释自我之感怀亦不难，最难的是入乎诗情而出乎诗理。读“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这等深邃的篇章，固然要如水中看月般理会其奇幻，亦要学见月忘指而忘怀其幽暗。读“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这样怅惘的诗句，内心相和之颤栗要如蔷薇般美好，而灵魂守望的意愿亦要如猛虎般坚强。愿你铭记。
——九月三日深夜匆记
2
萨松原诗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by Siegfried Sassoon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And strangle Reason in his seat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And garlanded Apollo goes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Look in my heart, 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3
萨松诗之意译《三生行》
三生行
西格夫里·萨松 作
杜骏飞 译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前尘后世我，聚首至于今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纷纷说执念，聚讼劳于心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我人失所在，以身多所欲
And strangle Reason in his seat.
——我心亡其性，一任莲座寂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众爱纷然至，凭虚越藩篱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因梦得解脱，翩跹不能息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我亦困泥途，灵台惘不清
And garlanded Apollo goes,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譬如预言者，来对聋人吟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心下有猛虎，细嗅蔷薇里
Look in my heart, 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愿君凛然看，君心证我心
4
萨松诗之余译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西格夫里·萨松 作
余光中 译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商谈着，各执一词，纷纷扰扰
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将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我的爱情纷纷越过未来的藩篱
梦想解放出双脚，舞蹈着
于我，穴居者攫取了先知
佩带花环的阿波罗
向亚伯拉罕的聋耳边吟唱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
审视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栗
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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