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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送复旦,考上剑桥,她却从零开始找自己……
文/陈瑜
少年大不同创始人、《少年发声》作者
我邀请你看一篇非常非常长的访谈,访谈对象是我的高中同学兼闺蜜Minji。
在教育大战中,她是真正拼杀到金字塔尖尖的人,但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教育产品”。
高考前,学校统计我们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在全年级近300人中,Minji排名第一。她理所当然获得了保送大学的名额,在北大和复旦中,选择了复旦。
那年高考,我是全上海文科第二名。我一直觉得如果Minji参加高考,她肯定是文科状元。对了,她要是选择理科,那就是理科状元。这个家伙厉害的是,参加作文竞赛和理科竞赛,都能拿奖,是真正的全能选手。
本科毕业后,她作为复旦的交换生去挪威读了个硕士,又过了几年,在剑桥大学拿了个MBA。学历无可挑剔。
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会读书或者说最会考试的人,她纠正我说,她只是“勤奋、有毅力、重复劳动的能力比较强”。
我和她高中时并不熟,其实她高中时跟谁都不熟。印象中她整日趴在桌子上刷题,很少跟人交流。有一天,午饭后,她正做着作业,不知怎么突然吐了,后来大家疯传,Minji学习学吐了。
每次考试前,Minji的笔记会被很多偷懒的男生借去复印。她的笔记也是个传奇,可以百分百还原课堂的所有内容,甚至包括与知识点毫无关系的信息,诸如“老师讲了一个笑话,笑了”。同学们分析说,这大概是惯性,Minji记笔记停不下来。
大学里,因为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我跟Minji要好起来,变得很亲。毕业后,她就离开上海了,每次回来探亲,都会来我家畅聊一番。她每一段的人生经历,我都有见证。
她现在在英国创业,做在线教育,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不少的英国教授。一个人做着对的事、遇见了对的人,会有一种笃定的感觉,我很喜欢现在的她。
让我想想,为什么会正儿八经地想采访她呢?可能一个超级大学霸对应试教育的真诚反思打动了我,我想让更多人看到她怎么一口口地吐“狼血”,又怎么一步步去接近教育的本质……
1

陈瑜:你读书那会儿,你妈对你非常严格。不过我一直想不通,你是小姑娘,成绩又这么好,你妈为什么还要打你呢?

Minji:我先跟你说说我妈妈的故事,你才会理解。

她一共兄妹四个,两岁的时候得过一次肺炎,差点死了,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但我妈妈跟她兄弟姐妹相比,就会矮一点,然后身体很弱,不适合念书,在各方面都不如他们,也没感觉外婆给她很多爱。

所以,我妈妈要在我的身上补偿她童年的缺失。我从小早上6点钟起来,要在弄堂里跑步锻炼,是因为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我要读书读得很好,是因为她小时候读书读得不好。她有强烈的补偿心理。

她后来跟我道过一次歉,她说:“我以前在工厂里磨工具,做一成不变的工作,没机会看外面的世界。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会,所以我也没有能力教你。”那一次,我妈妈跟我说:“我们抱一抱吧”。我想,啊,我妈妈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成年以后,我就能理解她了。很多人是时代的产物,我外公是右派,他所有孩子都不能读大学,他们被命运粗暴地对待,他们也粗暴地对待我们。

我妈妈一直是很粗暴的,我跟我妈妈都很倔。我小时候,我们会因为各种事情发生冲突。比如我妈妈会给我布置数学额外作业,但我太想出去玩了。我在弄堂里玩到一半,我妈过来抽我几个耳光,说:“10道数学题每一道都错,你很了不起!” 

陈瑜:哇,在弄堂里被抽,你当时是啥感觉啊?

Minji:懵了啊,而且是当着其他小朋友的面哦,这很没面子的!

还有有时我倔啊,离家出走啊,我妈就打我。如果我考试成绩不好,我妈妈就会说:“你自己选择,到底是我手打你,还是尺打你?”我就要去一个角落罚站,被她打。

我妈妈对我要求非常严格,但是她又不是很善于沟通,她也不告诉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比如她就会讲“你不可以看电视”。

那时大家都在看《西游记》,只有我一个人不能看。每天晚上8点,我就要去天井坐着洗脚,去听邻居家放的《西游记》,我要洗一个小时。

陈瑜:哈哈哈哈。

Minji:我那时不需要做任何家务,我不需要对我的生活做任何决策,我买衣服鞋子都是我妈妈包办的。

我妈也不让我参加课外活动,就说:“这跟学习没有关系啊,你去干嘛?!”我很伤心,写在日记里,我妈还看我日记,批评我:“你竟然在日记里写我的坏话!” 

还有课外书都不能看,武打书、琼瑶书、卫斯理的书统统是我包在语文书、数学书的书皮里看掉的。她越是不让我做,我就越要做,我一天借四本书,当天可以还掉,我看书速度很快很快。

当时我外婆和我妈妈对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要读书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何干扰你去实现这个目标的事情都不要做,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小时候五官是很迟钝的,我的嗅觉、听觉都没有那么灵敏。我那时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因为我觉得跟家里人交流,就像有一根针在戳你,出去交流一次就被戳一次,那我就不交流了。

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做饭做得很难吃,是因为我自己也尝不出什么是好吃的。

陈瑜:是的,你以前做饭很难吃,这个我有体会。

Minji:哈哈哈哈。

我不能说我妈妈不好,她只能在她的世界里给我她认为的好的教育方式,但是她知道的也不多,她的方式也比较简单粗暴。

我的童年不能叫悲惨,但是是比较压抑的。

陈瑜:你会有仇恨感吗?

Minji:当时很仇恨,第二天睡好觉就忘了。我这个人恢复能力很强。

陈瑜:我采访过很多孩子,在这样的境遇里能反复倒下又站起来的,是不多的。

Minji:哈哈哈哈。

陈瑜:你也没有反抗过哦?

Minji:反抗的,我还跟我妈妈对打,还要离家出走,那时候一直在存钱。但看报道说,离家出走的小孩结局都不太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瑜:你从几岁开始存钱想要离家出走?

Minji:小孩三四年级就开始了。

陈瑜:你想要离家出走的动机是什么?

Minji:我小时候被管得太严厉了,我就觉得很压抑,一直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交流的空间,你会觉得在这样一个氛围里面,家就是一个物理存在。

2

Minji:我是一个很好胜的人,我外婆和我妈妈给了我这个目标后,就被我内化成了我当时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成为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不是因为我喜欢学习,我是好胜心强。

可能我家里人和我自己给我设定的人生目标过于狭窄,你眼睛里只看到这个,就完全没有意识到生活是一件可以有乐趣的事情。

陈瑜:那你当时从反抗到内化,这当中又经历了什么呢?

Minji:其实我当时性格里有很多缺陷。你是我老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你很容易把你周围的人看作你的竞争对手,我其实妒忌心也很强,看到人家这方面比我好,我还会很难过。

不是我先天就有那么强烈的特质,但是在那个氛围里,你衡量所有人的标准只有一个。在那个游戏里,除非不愿意遵守规则或天生比较智慧,大多数小孩会变得竞争心理很强,有妒忌心。因为游戏规则是这么制定的,每个人都是同质产品,在流水线上,到高考的时候筛选一下,哪些产品过了,哪些产品不过。这个时候一个孩子很难把他的同辈人看作是真正的好朋友。

我那时很孤单的,每年暑假,我都是自己关在家里。那时候没有补课风气,我就每天看四部港台片,然后还有游泳。我也没有朋友跟我交流的,就是这样。

陈瑜:但是我感觉我们学校当年不是一个高竞争的氛围啊。

Minji:我是高竞争的人。

陈瑜:我采访一些孩子,家里人对他的学业有太高的期望,他会考试焦虑的,会特别害怕失败,对你来说有这个问题吗?

Minji:没有,我心理素质非常好,逻辑思维能力、分析能力是比较强的,这是我的优势,这是非常适合中国教育制度的。

陈瑜:所以你的心理素质和学习能力保证你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Minji:对。

陈瑜:如果这两个不好你就惨了,就被打出抑郁症了。

Minji:哈哈哈哈,是的。

但是有时候要去思考,如果一个游戏只衡量你单方面的维度,而我们这方面的能力未来是拼不过人工智能的,那么这个游戏需要重新设计一下。

陈瑜:得到第一后,你快乐吗?

Minji:我那时候真的体会不到快乐,它给你短暂的成就感,觉得我做到最好了,但是很快你又要去准备下一场考试,这个快乐是很短暂的。

现在比如我们喝茶,这个茶壶很漂亮,这里的环境很好,我手碰在茶壶上很温暖,这种你要用一颗心去体验的快乐,当时是没有的。

我当时的状态就像一个军事管理模式下的士兵,随时准备要上场打仗并且要打赢的那种。很多快乐需要比较细腻的心去体会,真的是体会不到。

其实你这个问题挺好的,快乐的能力是能量的源泉,这个事情很重要的。

陈瑜:你爸妈当时分居,就是为了让你读书?

Minji:对,就是为了在我能在我外婆家所在的区读书,因为这个区的教育资源好。我妈妈结婚时就跟我外婆说:“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要把孩子送到你这边来读书。”

陈瑜:你妈陪你在外婆家住了12年?

Minji:是的,只有休息日回爸爸家。

陈瑜:从妈妈的角度,她一定会觉得我在你学习上投注了特别大的成本。

Minji:其实我们今天从家长角度想,的确她做了巨大的牺牲,我爸爸也做了巨大的牺牲,我外婆也做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我没有碰到Mike(Minji的先生),我可能到今天还是一个性格非常扭曲、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这件事就很妖,那么多人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其实他们的教育产品是一件失败的产品。

陈瑜:啊!

Minji:你不觉得吗?她只会读书,没有社交能力、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其实是教育的失败者——你就会觉得这件事怎么会这么诡异!

陈瑜:但是从家长的维度来说,他们是成功的,你真的变成了年级第一,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Minji:但是年级第一这件事情,你40岁的时候,有意义吗?

很多东西是阶段性的,这个阶段也许你可以用一个高考成绩来衡量,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你开始工作了、结婚了、有孩子了,你会觉得以前衡量你的那个指标,它简直什么用都没有。

所以我看现在有很多学霸、状元,他的人生巅峰就在高考那一点,那也太可惜了吧。你把时间轴拉长到80岁的人生里面,他曾经在18岁的时候考一个试考得比较好,这件事情对于整个人生来说意义不是很大。

当你的人生只是为了这个单一目标而活的时候,生活失去了很多乐趣。你完成了这个目标,你接下来干嘛呢?就像很多孩子现在要去考名校,这没有问题,那么你完成了这个目标,你后面60多年你干嘛呢?

讲到最后,学习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学习搞得那么痛苦,让你在一个筛选的过程中能够被选拔出来,那就不叫学习了,那就是一个游戏,你是游戏里的一个筹码。

你可以在高考前认识到我必须要玩这个游戏,而且要玩得好,但是你自己要清楚,这个游戏玩完了,你就要成为你自己,你要活出你自己,不能成为游戏的牺牲者。

3

陈瑜:很有趣的是,虽然你很好胜,心里在跟别人竞争,但是你在我们眼里,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存在。

你坐在第一排,一直在读书,你也愿意帮助别人,笔记流传出来还很好笑,所以我们从头到尾对你没有反感的。大家就觉得你读书都读成那样了,第一就该是你的,不会妒忌、不会不服。

Minji:我爸爸妈妈虽然有很多局限的地方,但他们三观非常正,我妈退休后做过志愿者、交通协管员,现在是楼长,我爸退休后一直帮别人拍视频、剪视频。我们家之所以有五个搅拌机,就是因为我爸爸帮别人又坚持不肯收钱,所以别人只能送他实物。

我爸爸妈妈以自己的言行告诉我,你一定要去帮助别人,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也蛮愿意帮助别人的。所以“独孤求败”,但是还不招人厌。

陈瑜:对,大家要来问你问题啊、借笔记啊,你也不是那种狭隘的不愿分享的人。

Minji:没有理由说不,你为什么要拒绝帮助别人呢?这件事不合理嘛。

是我特别不善于跟他人合作,后来我和Mike一起生活,一开始我们俩一个很大的差异就在于此,他特别善于跟人合作。

我们的教育体制很容易让你把别人当作竞争对手。我自己创业要做很多产品,我找别人合作,我的第一反应是一个竞争关系。但是Mike他看别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合作关系,我们怎么取长补短,不把别人的闪光点看作是对自己的威胁,而看作是合作点。

我们在这一点上非常不同,对他来说,去妥协、去协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从小是在竞争的环境中长大的,别人跟我合作不能如我愿的话,我的谈判能力特别差,就崩掉了。

我们以前的教育告诉我们要去苦干,这是不够的,我们要善于借用别人的头脑和力量。我们的游戏规则让我们在一段时间可能有优势,比如勤劳、坚韧,但是你到了后面做很多事情,创业或者成立家庭,你需要的都是合作能力、沟通能力、你能够帮助别人并且能够让别人帮助你。

愚公移山好的是精神,但是我们没有想到,我们可以在山顶建一个隧道、搭一个缆车。一块一块地搬,只是无数种方法中的一种,如果能够比较科学、比较协作的话,我们可以很好地做成一件事情。

所以有时我会觉得,我的很多教育是比较浪费时间的,花那么多时间去考一个试,锻炼的能力只不过是那么多能力当中的很小一部分。

陈瑜:我觉得你讲这种话就特别有说服力,因为你站在应试教育的金字塔尖了。有些没读到这个份上的人这么说,人家会说,“你自己又没读好”。

Minji:哈哈哈。我跟Mike也聊起过,Mike说,这件事也很有讽刺意义,你是这个制度的胜利者,这让你能够离开这个制度。他说,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

陈瑜:哈哈哈哈,也是哦,其实也很可悲的哦。

4

陈瑜:保送大学,你可以选复旦,也可以选北大。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做选择的?

Minji:我妈帮我选的。

我保送的时候,有6个专业可以选,物理、数学、化学、环保、理财、会计,我对专业真的是没有任何的概念。当时比较红的是生命科学和金融,成绩好的学生都会选择,但是复旦没有给我名额。

我们对于将来职业和行业是没有任何概念的,这件事情也是蛮可怕的。

陈瑜:对!

Minji:后来有个邻居跟我们说,你们应该选财会啊,理财系很有前途的,而且女孩子做财会,年纪越大越吃香,所以我选了理财。我这辈子就没有做过跟理财有任何关系的工作!

有时候想想蛮遗憾的,有多少人像我一样,高中毕业的时候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你只能去听旁边的人在最后几天给你一个建议。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想考考古专业,她父母以死相逼不许她考,说找不到工作,让她读日语系。

这种情况是很多很多的,父母会帮你做决定。

陈瑜:反过来说,如果这个保送可以让你选任何专业,你会选啥?

Minji:我可能也是选当时大家觉得比较好的金融或生物科学,那人生又不一样了。

陈瑜:其实我们一直都觉得你当时应该放弃保送,你如果参加高考一定能考得非常好,任何学校、任何专业随便选。

Minji:一来我对专业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取向;二来,我不知道你做“少年发声”采访的时候,有没有跟我一样感受的孩子,就是当你没有得到家里很多肯定的时候,就是你一直被批评、被打的时候,你对于自我的认知是比较自卑的,你没有很多自我觉察。

我一直感觉我是一个不如别人的孩子,所以我要成绩这么好。我长得比较矮,也不是特别特别漂亮,我的好胜心来自于我心底比较强烈的自卑感。

你采访的孩子,我不知道这样的多不多,当你不断被压抑、被打压的时候,你会做出人生很多非最优选择,因为你的精神状态、你的自信程度不足以支撑你追求更好的东西。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你心里一直觉得我是不如别人的,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男朋友、这么好的工作,跟我没有什么大的关系。

这个心态直到我硕士毕业后在香港工作还是有的,一直到后来,慢慢有人跟你反馈,你是一块unpolished jade(没有被雕琢过的璞玉),Mike一直跟我说你有多好多好,我才慢慢有信心。我不一定要跟别人比,我只要把自己活出来了,我就很满意了。

我在想为什么有很多学霸、状元,他们一开始那么开挂,到后来并没有做出我们世俗认为的很大的成就,有可能他们跟我有同样的心路历程。

陈瑜:的确他们有可能没有自信去创造最顶尖的成就。

Minji:是的,其实你没有自信,你的家庭没有给你力量,很遗憾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你高考考个第一,它能够给你一张进入好大学的入场券,但它能起的作用只有这么一点。

5

陈瑜:你在复旦读理财系的时候,也是在用读高中的方式在读吗?

Minji:对的,我笔记还是做得很好。

陈瑜:哈哈哈哈。当时又是理财系的第一名吗?

Minji:基本就是第一、第二。

陈瑜:你可以考出第一、第二的成绩,那么你喜欢理财的课程吗?

Minji:有逻辑性的、能解释的,我都能胜任,但你说我超级喜欢吧,也还没有。我跟你比较像,我对很多事物都很有兴趣,什么事情你让我去学,我都蛮好奇的,我都不会有反感。

陈瑜:那你当时想过毕业后做理财相关的工作吗?

Minji:我毕业的时候可以考研,也考上了一个外企的管理培训生,还有一个去挪威当交换生的机会。我不想马上工作,这个决定也是父母同意的,他们说你应该出国去看一下。我就去挪威读书了,学数学建模,用数学模型解释社会问题。

陈瑜:这个蛮好玩。

Minji:这个蛮好玩,但是我读得不太好,我终于解放了,我就没有读书。

陈瑜:为什么可以放过自己了呢?

Minji:父母不在了嘛,没人管我了。

陈瑜:难道你在复旦,他们还来管你成绩?

Minji:因为你还在这个体系,你永远知道旁边人是怎么衡量你的。你在欧洲谁用这个来衡量你啊,我就一直去混party了。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欧洲文化,我感觉欧洲年轻人跟中国年轻人不一样,他们都蛮有趣的。

陈瑜:有趣是指啥?

Minji:比如说我后来在香港工作的时候,第一批去香港做金融的人,都是北清复交的精英,真的是中国高校最好的一帮人。他们聊天大多讲两个话题,一个讲金融,他们的工作,另一个讲房地产。

但是你跟一个欧洲的年轻人去聊天,他们更多是聊一些哲学话题,比如你怎么定义一把椅子。

陈瑜:哈哈哈哈。

Minji:我们聊了两个小时,辩论椅子的定义。然后,谈看的书、看的电影,参加一些文化活动。我当时觉得和这些欧洲朋友聊天,可以学到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真的很喜欢跟他们聊天。

那时我们住的宿舍有公共厨房,经常可以到处窜,你看到哪个厨房有聚会,你就可以进去,跟别人聊天。所以那时,我就一直在party,交到蛮多朋友的。

陈瑜:你高中没啥朋友,为什么到了挪威,就变成社交达人了呢?

Minji:这是一个好问题,让我想想怎么回答。

我觉得人的内心都是追求有趣的,可能我们的天性还是想玩的,他们做的事情都很好玩,你就会想跟他们一起玩。

当时交到三个比利时朋友,三个男孩,他们很穷,专门去超市捡可乐罐卖,或者偷个苹果什么的。我觉得这件事很刺激,就跟着他们去卖可乐罐、偷苹果。

但他们很有想法,计划去南美洲达尔文写《进化论》的加拉帕戈斯群岛,他们卖可乐罐、偷苹果就是为了筹钱去那个岛做生物研究。其中还有两个毕业后环游世界5年,到中国来学功夫。现在他们都很有成就,在自己的领域都做得很好。

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们现在还有联系,他们让我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可能性,你可以在没有家庭背景的情况下靠自己的力量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让我看到一个人,特别是年轻人,可以活得比较自由和精彩,可以有很广泛的兴趣,还有一个人作为人的完整性。

陈瑜:香港的朋友高度趋同,但欧洲的朋友让你看到了很多人生的样本。

Minji:这件事我很久以前也跟S(高中同学,毕业后在美国读书、工作、生活)聊过,她说:“我在美国的朋友有做各种各样行业的,但是在中国,大家趋同性相当高,就感觉要永远做正确的事情、做正确的决策、说正确的话,好像你犯了个错误,或者你错过了什么,就感觉要被淘汰了。大家其实活得蛮累的。

这个系统没有给你很大的空间,去让你尝试很多东西,以发现最适合你的是什么。

陈瑜:你看,这是你们年级第一、第二的深刻对话。我要标注一下,这个S同学当年是年级第二,因为你放弃北大,她就保送北大了。

Minji:哈哈哈哈。

陈瑜:真的是这样子的,你会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活在社会主流价值观里,不管他多么自在和开心,这件事不重要。如果钱挣得不够多,买不起房子,就会被说成是失败者。这个其实是有问题的。

说回来,自从你去挪威留学,就脱离家庭了,你离家出走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什么感受?

Minji:我真的蛮开心,因为好自由啊!

不过我也犯了很多很多错误,比如交友方面,交男朋友方面,找工作方面。

以前我被关在一个盒子里,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突然这个盒子不见了,你被抛在一个森林里,你要很快学习所有的技能以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就像动物园的小动物突然就被放生了,所以很多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6

Minji:2003年,我开始在香港工作,那时在香港工作的大陆人还是很少的。其实一开始,我是很痛苦的,因为工作不太适合我,我的人际关系也不好,不知道每天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着装,没有人告诉我上班要穿套装,我第一天穿着沙滩裙去上班,搞得公司的董事就去问HR,这个实习生怎么穿着沙滩裙来上班。

我们从小长大,没有人教过我们职业精神是什么,香港又是一个非常讲究职业精神的地方,我有各种不适应。

当你父母不能给你很多认知上的帮助的时候,你要靠朋友,我的很多能力是我从朋友那边获得的。

后来我交到一个记者朋友,台湾女孩子,她对自己的人生也很迷茫。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就说,“我到香港公立图书馆去看了几本职业规划的书”。我从来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书,我听她讲了以后,就想我也要去看一看。

所以跟朋友聊天很重要,让你越来越多地了解到哪些资源和工具可以帮助你规划你的人生,找到自己人生方向,并且知道一步一步该怎么做。

我是一直到30多岁才意识到我是怎样的人、想要做什么。没有人的生命可以一分一秒计算得很好的,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有点浪费时间。

我问Mike,你学生时代在干嘛。他小学时就跟老师说,我想做生物实验,老师就给他一个房间,他在里面种番茄,他要研究的课题是“番茄是不是有情感”。他真是从小就比较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家里人都是这样的。

我读书时好胜嘛,什么比赛都去参加。生物竞赛教的方式很枯燥,你只好背书,也没人点拨你,我晚上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背书,死记硬背,把整本生物书背下来。

其实你教生物最好的方法,是带孩子去自然界,你去种花,你去看动物,你去写观察日记,这个是比较有意义的学生物的方法。我们那种看着书,二手资料,去背,第一,背好你就忘记了;第二,你很难对这个学科感兴趣。

所以那个时候的竞赛,也就只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好胜心。

陈瑜:嗯,其实也没有特别观察过自己。

Minji:对。我真正观察自己还是我上MBA的时候。

我很喜欢上一些线上课程,有一天,突然之间有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到我的脑子里:我既然这么喜欢在线教育,我为什么不把这个作为我的职业选择?这时候我已经35岁了。

但是大部分去读MBA的人,毕业后要么去做金融,要么做咨询,商学院职业规划办公室也从来没有规划过一个人毕业后要做教育,所以他们说,“我们没办法帮你”。

我从小就是,当我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是比较执拗的,所以我一直跑伦敦,一直自己找公司去实习,我说我不需要钱,我只是要这个实习经验。

我到伦敦,房租付掉,账户里大概只有200英镑。我还欠着债,因为我读MBA申请了50万教育贷款。

但是我发现老天是很眷顾每一人的,当你自己知道你要做什么,老天会给你很多东西,然后我就找到了一份非常对口的实习工作,碰到了Mike。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让我认识了老公。

我在外面探索了很久,在一个黑暗的隧道到处碰壁,差不多十几年以后,才慢慢去归位,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这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

我在剑桥有一个同学是瑞典人,他加入了一个创业公司,做癌症的早期筛查。他们早两年非常辛苦,跟所有欧洲的大学打电话申请专利合作,到处找投资人,他们的使命是让人们不再为癌症而苦恼,他们就是要帮人类消灭癌症。

我有很多很有情怀的同学,蛮有意思的,相对来说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

陈瑜:自己不再是第一了是吧?

Minji:很久就没有第一那个概念了,就是你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是会有很多人为了自己的情怀去做很多奋斗,让你知道优秀不是成绩第一,那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贡献,想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什么价值,并且为之可以付出那么多的人,这些是优秀的人。可以说,你的参照标准不一样了。

陈瑜:这很有趣,你去不同的地方,接受不同的教育,认识不同的人,看到人生更多的可能性,也更加能够理解教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习是怎么回事情、人生是怎么回事情,其实你一直在“补课”。

Minji:我跟你分享英国诗人艾略特写过的一首诗,是关于旅行的,他说:我们需要永不停止探索,我们探索的终点,将把我们带回我们出发的起点,并且第一次真正理解它。

“We shall not cease from exploration
And the end of all our exploring
Will be to arrive where we started
And know the place for the first time.”

陈瑜:其实人生也是一次旅行。

7

陈瑜:聊聊Mike教授,我觉得他对你的影响特别大。

Minji:他就像一个宝藏一样,每天都可以挖到新的东西。我认识他那么久,我从来没见过他有恐慌的时候。

我们刚谈朋友的时候,他送我一本书,叫《禅和摩托车维修艺术》,这本书的核心是说什么是“质量”。我以前认为这个东西做得好叫质量,但这本书是说质量是你的mindset,你的思考方式。如果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既能够兼顾科学方法,并且能够照顾到它的美感,你做这件事情的整个状态是禅,能够全身心地投入,这就是一个有质量的过程,质量是一个过程。

这对我影响很深,以前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考第一,不太明白我为啥要参加竞赛,去盲目地做很多事情,但这样的人生不是一个有质量的人生。有质量的人生是你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花时间认认真真把你的人生使命完成。这样的人生,你回顾起来会觉得比较有意义。

如果一辈子都按照人家给我的指标,要挣钱,要买房子,会觉得你的人生是别人驾驭的,你自己没有任何控制力。

陈瑜:你现在对你人生有掌控感吗?

Minji:我知道了自己是谁、该干什么,我接下来只要尽我自己努力做就好了,很多事情也急不来的。

陈瑜:你为什么喜欢教育?

Minji:我是一个很好奇的人,很喜欢学习,但我觉得有点遗憾,人生前20年,花了那么多时间、花了那么多精力,去做个第一,失去了很多真正感受美好生活的机会。

直到后来经历了很多,才改变了认知,所以我觉得做教育是蛮有意义的,让大家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你看不到,你就无法选择,你看不到,你就意识不到除了我现在的生活方式,你还有其他可能。

虽然我自己没有孩子,但是我现在的工作和很多家长打交道,在这个过程中,你看到大部分家长是非常爱自己孩子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那么多。但也真的是没有一个完美的公式告诉你,你做这件事一定是对的,做这件事就一定是错的,因为每个人是不一样的。

好多家长都希望按照一定的模版和路径,把孩子培养成社会精英,但其实真正的精英和金钱、头衔关系不大,他们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是社会的公共良知,绝对不是谋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所以在我眼里,教育不是一块饼,需要你争我抢,它是一颗种子,播种到每个人的心田,施肥浇水,等待它生根发芽。

希望更多的人做播种者,而不仅仅是收割者……

在我完稿后,Minji又特地给我发来一张她拍的照片:

她在图片说明中写道:英国的岩石花园(教育也许就是点石成金的过程,让最平凡的一草一木做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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