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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星堆的新发现中，我们的注意力被一件非常奇特的青铜器造型所吸引，它就是在媒体报道中所称的“顶尊蛇身铜人像”或“鸟足曲身顶尊神像”，也是出土自8号坑中。
起初在发掘现场，无论由哪个角度也看不明白青铜造像的模样。
发掘现场无论由哪个角度
也看不明白青铜造像的模样
一当取出观察，这件造像的无常与阿娜，让我们感到迷惑，加之又与2号坑中早先出土的一件无解铜器意外合体成功，更加让我们如坠江河，思路如波击涛涌，不知何处是岸。
造像奇迹般合体
有报道说8号坑新发现的这尊造像分为三部分，中间是一个人首蛇身、凸目獠牙、戴有牛角面具的铜人像，它的双手撑在一个带方座的青铜罍上，头上还顶着一个朱砂彩绘觚形尊，但在坑里没找到它的下半身。专家通过研究，找到了2号坑出土的这个下半身，原先称它作“青铜鸟脚人像”。青铜鸟脚人像穿着云雷纹紧身短裙，两腿健壮，双足似鸟爪突出，又踩在两只怪鸟头上。
青铜鸟脚人像足部与鸟首
开解这尊造像的意义，其中的人形属性也许是关键所在。观察后获得的印象是，造像中的人形，与三星堆以往所见显得有明确的不同。首先这是一件曲体的全身造型，并非是蛇体，本质还是人形。但由全体的足部观察，双足又是鸟爪，鸟爪式足又是踩在双飞鸟的头部，作齐飞之势，故此我愿称之为“鸟人”。鸟身之人，神鸟，就是一类神灵无疑。
鸟人3000年后合体
鸟人阿谁？
在古代神话传说中，我们可以找到许多人面鸟身的神人来对号入座，这里我想减省那些冗余的叙述，直入主题。
我注意到媒体报道中，提到了人面有獠牙，到昨晚才看到一帧正面图片，那真的就是獠牙，是我曾心心念念的獠牙。我曾梳理过相关资料，写成《獠牙神面》一文，但在搜索三星堆的资料时，只发现一件铜铃上有獠牙图像，而且明显是中原风格，是兽面獠牙。
鸟人神像
这次的发现不同，这是明确的人面或神面獠牙，这是三星堆唯一的发现。人面口中出露四颗獠牙，尖尖的形状，两上两下，上牙在外侧，下牙在内侧，排列规则有序。我又一次感到惊诧，不能理解三星堆为何有这样的发现。因为按照过去研究的结论，是以距今4000年为界，约8000年至4000年前，流行獠牙神崇拜。而从4000年前开始，人形神灵依然在，但獠牙消失了。
我研究的一个心得是，在史前艺术中，有一些半人半兽的艺术形象，不论是绘在彩陶上的或是刻画在器物上的，这样的形象都被我们认作是神面，是神灵人格化的偶像。这样的神面，表现有特别的恐怖感，你觉得它像人，但并非是人。神面的狰狞模样，在史前艺术的表现上大约是一个通例。圆瞪的大眼，龇出的獠牙，恐怖之态令人惶惑。
湖南发现的高庙文化以独特的白陶为重要特征之一，数处遗址的许多白陶上刻画压印有凤鸟、八角星和兽面神像等图案，年代可早到距今约7800年左右。高庙文化白陶上的兽面神像，一般都只是表现有一张或方形或圆弧形的嘴，龇出长长尖尖的上下獠牙，象征神面在飞翔。高庙文化白陶上的神面之獠牙，通常是上下各一对。
高庙文化白陶鸟翅上獠牙兽面
（湖南千家坪）
高庙文化白陶上神面纹
（湖南高庙）
北方大约与此同时或是稍早，距今约8000年前辽河地区分布着兴隆洼文化，在这一支考古学文化中也发现了带獠牙的神面雕刻，目前所见有几例玉石制品。兴隆洼文化的这几例神面非常重要，都是比较齐全的神面，有嘴牙眼鼻。这是史前中国发现的早期神面艺术，南北都非常强调獠牙的细节，暗示着已经存在艺术交流与信仰认同。
兴隆洼文化玉神面
（内蒙古林西）
在大仰韶文化中，在一件彩陶上，见到了獠牙神面。在陕西临潼马陵遗址的一件陶瓶上，绘有一个戴着尖顶帽的神面，一双圆圆的大眼，宽大的嘴角向上龇出一对大獠牙。神面的左右，还绘有一对倒立的大鱼。
仰韶文化彩陶上獠牙神面
（陕西临潼）
良渚文化玉器上雕刻的神面与神像装饰在一些玉牌、玉钺和玉琮等礼器上，神面刻有向上与向下龇出的獠牙。良渚人制作的神面有的是有体有面的完形，而大多都是简化的只有嘴与眼的脸面。检索良渚这些微刻的神兽面像，几乎无一例外都有龇出嘴外的上下獠牙，上牙在外侧，下牙在内侧。
良渚文化玉器上獠牙神面
（浙江余杭）
主要分布在江汉地区的石家河与后石家河文化也发现不少玉器，其中有一些神人像和神面像。在湖北天门石家河遗址的先后几次发掘中，都有玉神面出土。有一件玉神面头戴鸟形冠，隆准大眼，带有长而尖的两对上下大獠牙，下獠牙在内侧，上獠牙在外侧。
后石家河文化玉獠牙神面
（湖北天门）
在湖南澧县孙家岗遗址的发掘中，也发现了一件典型的后石家河文化玉神面。神面有左右伸出的鸟形冠饰，两对獠牙尖锐而长大，采用阳刻技法雕琢非常精致。
后石家河文化玉獠牙神面
（湖南澧县）
国外其他博物馆见到的几件石家河文化风格的玉神面，一般也都饰有鸟形冠，上下各有一对长长的獠牙，獠牙也都显得非常尖锐。
石家河文化玉獠牙神面
（美国国家博物馆藏）
三代遗存中也发现了一些玉雕神面，特别是在商周时期的墓葬中也偶有出土。许多研究者认为这些玉神面都与石家河文化有关，并非是三代时期所制作，这样的认识大体已经成为共识。最值得关注的是在山西曲沃羊舌村西周晋侯大墓中出土的一件神面玉饰，玉神面扁平形，双面雕刻神面。正面阳刻狰狞兽面，“臣”字形大眼，上下均有一对长长的獠牙龇出。这样的玉神面带有鸟形冠饰，也属于石家河文化风格。
西周墓出土玉獠牙神面
（后石家河文化，山西曲沃）
白陶的压刻，玉石的雕琢，彩陶的描绘，这三次艺术浪潮掀起的造神运动，留下了类同的神形，按照相同的密码造势。这已经不只是艺术层面上传统的延续，而且是信仰体系层面上的认同，这两方面都值得进一步研究。
对史前中国艺术创意中的獠牙神面，大体可以得出这样几点印象：流行年代大约在距今8000~4000年前，在南北地区大范围流行；獠牙构图基本类似，上下各一对，下牙居内上牙居外，风格一脉相承。这样看来，獠牙神在史前有大范围长时段认同，这可以确定是崇拜与信仰的认同。
我曾以为商周神兽造型的通例，一般没有带獠牙的人面出现，甚至还以为“三代再无人面獠牙神像”。这次三星堆的发现，修正了这样的认识，当然还是觉得它延续的是更古老的传统，与白陶表现太阳神一样，鸟兽人合体，龇牙咧嘴，翔止自如，神性满满。
三星堆这次发现的“鸟人”，除了尖尖的獠牙，还有圆圆的纵目，这就是传说中古老太阳神的造型。
耸立的太阳神，似乎正高飞在空中，上面的尊中酒，下面的罍中玉与贝，是虔诚的奉献。这不又是一座神坛么，明明就是又一座太阳神坛。
三星堆文物图片引自
央视网、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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