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中国男人的“权力梦”
摘要：从心理学角度理解为什么中国男性具有醉心于权术、痴迷于去追求金钱和物质利益的文化？中国男人如何从“权力梦”中醒来？
（本文作者：钟杰博士、副教授，现就职于北京大学心理学系临床心理学研究中心，图片来自网络。本文转载请注明出处。）
“人们常常运用错误的判断标准——他们为自己追求权力、成功和财富，并羡慕别人拥有这些东西，他们低估了生活的真正价值。”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930）
在我的之前的两篇博文中国男人性格分析及救赎之道（一）和（二）中，谈及了中国男人的男子气问题的社会文化根源以及缺乏审美意识的问题。今天，我们再谈谈中国男人的一个在网络上被广泛关注的性格问题：醉心于权术和追求物质利益。
仍要首先声明：当然不是所有中国男人都醉心于权术和追求物质利益。但是，无论是在我们的身边还是在大量的影视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一些典型的中国男性：他们醉心于权术、痴迷于去追求金钱和物质利益，认为权力和金钱是一个男人成功最重要的标志。
“权力”这个东西是什么？
“权力”这个东西是什么？在社会学家看来：权力是一种可以分配各类社会资源的力量。在心理学家看来，权力是一种内心驱动力（动机）去获取对外部世界（社会群体中）的领导力和影响力。
任何人都有权力欲望，只是多少的问题。如果有人说醉心于权术的人仅仅在中国男性中存在，那么此人肯定IQ有问题。莫说古今中外的王侯将相，恐怕普通人都逃脱不了对权力的追求。罗素在《权力论》中谈到：“对权力的爱好虽然是人类最强烈的动机之一，但表现在各人身上的程度却很不一致，而且也为其它的动机所限制，例如爱安逸、爱享乐以及有时爱表扬等。在比较怯懦的人当中，他们把对权力的爱好伪装成对那些领袖服从的心理动力，这就扩大了那些‘大胆之徒’发展自己权力欲的空间。”
中国男性醉心于权术和获取权力么？
的确，在某些中国男性心目中，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志似乎就等于：他们可以掌控资源！
在笔者看来，男人拥有权力动机不是坏事，是生物进化的产物（想象一下如果雄性狮子或猩猩如果没有权力动机会怎样？）。但是，我们不难发现：一些男性是如此醉心于对权力的追求，以至于他们认为除了追求权力之外，自己不可能还有别的活法！
无论是在官场、部队、商业领域还是在学校、医院、非政府组织等非商业领域，都可以见到一些这样的男人：他们永不停息地追求更高的职位和权力，并为此疲于奔命、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从西方的凯撒、亚历山大、拿破仑到东方的刘邦、成吉思汗、朱元璋都可以成为他们无比崇拜伟人；他们认同“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价值观，把自己身边的任何人和资源都作为工具来助其完成对权力的追求；他们中的一些聪明者甚至能从尼采的《权力意志》中找到追求权力的哲学依据！
这些男人中多数不是为了吃饱穿暖去追求权力的，而是被“权力欲”控制着、无法清醒，他们可以被称为“权力的奴隶”。
而在这些“权力的奴隶”中，还存在少数极端追求权力的极品男人，他们是把灵魂交给“权力之魔”或撒旦的人。
识别那些把灵魂交给“权力之魔”的男人
把灵魂交给“权力之魔”的人会极端病态地去追求权力，并为此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他人的生命），在最近非常火爆的美剧《纸牌屋》中，主人公弗兰克就是这一类人，此类极端追求权力的男人具有以下典型特征：
（1）缺乏同情心和基本的共情能力，不会考虑他人作为人的福祉、甚至不尊重生命，他们也从来不会设身处地去体验别人的内心痛苦。
（2）缺乏基本的道德感，他们是完全的“实用主义者”，做事情不择手段，欺骗和阳奉阴违是其常用手段，并坚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偏执理念。
（3）自私、完全的自我中心，人际关系中表现出高度的控制欲，把身边所有人都作为他走向权力顶峰的工具，把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作为一种工具，在人际关系中具有严重的“人际剥削性”。只要能获得权力，他们不会在乎“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后果。
（4）自我膨胀，认为自己是伟人，也对很多伟人的传记非常了解，并且认为自己最终属于此类伟人的一员。
（5）缺乏爱的能力，无法与人建立依恋关系和真爱，在亲密关系中表现得肤浅和冷漠，为了权力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人和爱人。
在笔者看来，符合以上五个性格特征的男人，就属于“把灵魂交给撒旦”的人。临床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经过多年的探索，对这类人做了大量的研究，将此类中界定为“心理病态”（psychopath）或“反社会人格障碍”（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
而“权力的奴隶”则属于部分符合以上特征的男人，他们不会被精神病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是一般具有较典型的自我膨胀特征并缺乏同情心，如果他们的智力不差，一般会在社会各个行业中工作绩效较好，甚至因其权力欲望强烈而更能走上领导者或管理者的岗位。
当然，以上两类人在女性中也会存在，只是更不容易被发现。
为什么会出现“权力的奴隶”这一类男性呢？
对那些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进行生物学的研究表明：连环杀手体内的一种生物酶——单胺氧化酶（MAO）通常比正常人少1/3。
但是，心理学家后来发现：低MAO的人不仅仅出现在连环杀手身上，也出现在一些优秀的登山运动员、跳伞运动员、跑酷者、警察、士兵、斗牛士等从事高危险职业的人中。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中，这些人（男性多于女性）追求“新异刺激”（sensation seeking），为了心理上的满足去不断挑战各种极端的活动（比如跳伞、攀岩、蹦极、飙车等极限运动），而MAO较少可以帮助他们去迎接挑战、战胜困难。
因此，心理学家进一步认为：低MAO不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唯一原因。经过大量的研究最后发现：如果一个低MAO素质的小孩，在他的童年早期就开始被照看者虐待（特别是长期的身体虐待），那么在成年后，他们成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我们的生活中，更多的是那些具有某些（而不是全部的）反社会性格特征的权力追求者，他们不一定具有低MAO，但是一般在生命早期的生活中，被照看者严重情感忽视、虐待。这些童年虐待越多，他们在后来表现出来的反社会人格特征就越多。
这种早期的儿童虐待，存在一种特别不容易被人发觉的特殊类型，心理学家叫做“家庭无效环境”（family invalidation）。即母亲在儿童早期心理发育过程中，无法根据孩子的心理发展需要提供足够好的有心智的母婴互动。表现在母亲在儿童生命早期无法给孩子提供足够的情感温暖和良性情感互动（精神分析学家叫做“镜映”）；儿童生活在一个缺乏情感温暖、被情感忽视和冷酷的早期心理环境中，无法发展出同情心和对他人情感的识别与体验能力。这些儿童在成人后通常表现为冷酷无情、缺乏对他人的关心，并经常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出自我中心、不考虑他人，习惯于把他人作为工具去“使用”。
对这些儿童而言，早期的家庭环境在忽视儿童的情感发育的同时，中国家长往往还伴随着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教育风格，在无意识中把孩子作为一种“工具”去培养。比如：告诉孩子只要学习好，其他事都不重要；不断告诉并强化孩子“学而优则士”、“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文化理念；有条件的给予孩子“爱”，告诉他们只有今后金榜题名而光耀门庭、当大官（获取足够的权力）去光宗耀祖，这样才可以得到家族长辈的欣赏和“有条件的爱”。
中国儿童在这样情感忽视和“工具式教育”文化中，为了获得父母的爱，“内化”了这种“工具式教育”的核心理念，体验到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存在”在这个社会上，才可以得到家族长辈特别是父母的“爱”。渐渐地，他们在这种家族文化的熏陶中，开始过分重视权力，把对“权力”本身的追求作为人生重要的目标，严重者会在成人后不择手段获取权力，并只能在获取权力的过程中体验到自我的存在感。（希望进一步了解“内化”过程是如何形成性格的读者可以阅读我之前的博文：性格是什么？（三）：客体关系学派对性格的理解。）
已经成为“权力的奴隶”的男性如何自我救赎？
已经成为“权力的奴隶”这类中国男人，通常很难改变！因为，令人遗憾的一个事实是：往往这类男人都不认为自己需要改变，或者认为“我已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法改变了。”
也许，在经历过大量的人生挫折后（如我之前的博文《中国男人性格分析及救赎之道（二）》中提到的：毕竟成功地像刘邦、韩信那样获取权力的男人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在多年以后，这个男人开始问自己：权力对我真的那么重要么？权力值得我付出的这些惨重的代价么？
假若你正好成为一个“失败的刘邦”，在这个时候，你反而可以开始幸运地去反思自己，那么请开始认真地开始进行以下的三个反思吧！
第一个反思：
当我离开人世的时候，在我的床前，有哪些人会在我的身边陪伴我走完人生最后的旅途？而这些人，我现在对他们怎样？我现在陪伴他们的时间有多少？我给他们的爱有多少？在离开人世间的时候，我无法带走权力、金钱、地位、荣耀和名誉，我只能带走那些与我相爱的人、对我不离不弃的人相处的美好记忆，而这些记忆，显然是“权力”无法给我的。
如果我不在乎这些人，愿意与权力一起死亡，那么只能在我的墓碑上写下：“此人一生追求权力，因此最后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间！”我愿意这样写我的墓志铭么？
第二个反思：
为什么我如此看重权力？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我受到哪些家庭文化的熏陶造成我如此痴迷权力？是否离开了对权力的追求，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如果我的人生仅仅剩下6个月，我打算如何度过？仍然是去追求权力么？
第三个反思：
我可以尝试真正地去爱一个人么？而不是把身边所有的人都作为一种“工具”去对待？我具有这种把一个人作为一种人生的“目的”去爱、去关心的能力么？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有幸找到了这个我可以真爱的人，那么，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去好好地爱她、尊敬她并为她付出么？我可以为了她放弃对权力的追求么？
诚然，在一个男人的内心中，去做出这样的反思无疑是痛苦的！因为本身这样的人就缺乏足够的反思和内省的能力。但是，假若一旦开始这种认真的反思，这个男人的人生将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此外，这样的反思恐怕不是一次见效的，如果可能，对那些真心想做这样反思的男人，我强烈推荐他找一个封闭的地方，关掉手机，断绝一些社会联系，“坐禅七日”，进行一次特殊的自我旅行，不断进行这三个反思。
关于权力与人生
如果你认为权力是最终获取幸福的一个重要途径，那么读一读先哲奥古斯丁与伊阿丢斯的对话吧（奥古斯丁《恩典与自由》）：
奥：“……人有些特征是与兽类不同的，然而这些特征并不是人类的最高品格，例如笑和戏谑等。我们若不仔细判断的话，便以为这是人性的基本特征，不过这是最低的部分。人还有对赞美和荣耀的爱好以及野心，也不是兽类所同有的，但我们却不可因此设想我们之所以优于兽类，是在于有此种欲望。这种欲望若不受理性驾驭，就会让我们痛苦万分。谁也不会因想到自己的优越性而使自己更不快乐。当理性驾驭着灵魂中的这些活动时，一个人可以说是在从容生活了。但当较高级的（理性）被较低级的欲望所控制时，那就不能称为从容人生了。你有同感么？”
伊：“这是显然的。”
奥：“那么我们要追求正直道德的生活，并达到最好智慧的意志。现在反省一下你是否在追求正直道德的生活，是否渴慕智慧，或者在我们渴望这些东西的时候，你是否敢承认我们有一种好意志？”
伊：“我一点也不否认，所以我同意我不仅有意志，而且有好的意志。”
奥：“请告诉我，你认为意志价值是多少？你认为财富、尊荣、或者肉体的快乐或他们的总和，可与之相比么？”
伊：“愿上帝禁止这种有愚蠢又邪恶的看法发生。”
奥：“我们有种好意志在灵魂里，以致那些使无数人不辞辛劳、不怕危险追求的东西在我们看来都是毫无价值的，我们难道只以此为小的快乐么？”
伊：“我认为应该以此为很大的喜悦！”
奥：“你想那些不具备这伟大的善而没有这些喜悦的人，是蒙受了小的损失么？”
伊：“不！他们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先哲的智慧告诉我们：权力本身不应该被指责，我们应该去理解并反省我们为什么错误的使用了权力？
当权力离开了爱和理性的伴随的时候，我们的灵魂就交给了撒旦！
我们当然不希望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都一直在缺乏“爱和理性”的情况下生活下去，因为：
“美好的人生，系由爱所唤起，并被知识所引导！”
——（罗素《自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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