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早晨｜丁栋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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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总是越久远却越清晰。有些记忆，已经无法找回现实。

一个人住过的房子、呆过的地方、遇到过的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重要部分。人在离开这些旧往时，情感上并不会轻松，因为这种离开是生命的一种割舍。

人若肯在凌晨早点起来，浸淫这温柔的黎明，他后续这一天的时光，就不会过得太生硬。

我常常在梦里想起故乡安徽枞阳，想起故乡的早晨。我跟孩子这样说过，也跟妻子这样说过。但她们都不会理解，因为没有我的经历与体验。但我自己，确实在灵魂深处，经常呼唤着故乡的名字，忆念着故乡的早晨。

故土的春天，也曾芬芳四溢、清亮如洗过。

2

我生在乡村，是一个乡村教师的儿子。从父母经常叙说的故事里得知，我的先人们很早就张扬着对城市的图腾。但无论结果如何，在父亲 20 世纪 60 年代初辞掉公职回乡以后，我们的生活便深深地打上了泥土的斑痕。

故乡的早晨是我的摇篮。在春天，每天早晨，我总是踩着阳光、踢着露珠、和着鸟鸣上学的。虽然学校离家很远，但也因此成就了我的腿功：在以后的多年岁月中，我总是以善于快步行走而在家人中著称。而冬天，虽然冷些，但河水是清澈的，天是蓝的，雪是白的，空气是清新的。

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多夫》中深情地写道：“啊，甜蜜的回忆，亲切的形象，好似和谐的音乐，会终生在心头萦绕，……至于异国的征尘，虽有名城大海，虽有梦中风景，虽有爱人倩影，其刻骨铭心的程度，决比上这些儿时的散步，或是他每天把小嘴贴在窗上嘘满了水汽所看到的园林一角……”

在乡村，我生活了 18 个年头。也正如罗曼·罗兰所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而我自己所获得的这一切馈赠，都是与乡村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这其中，更有故乡的早晨所打下的深深烙印——故乡的早晨孕育了我的精神、气质与灵魂，这是我一生奋斗的根本。

3

打从懂事的时候起，我的确自己也就开始了向都市的图腾。

离开故乡上大学后，有一次，我读到雨果写的关于农民的几个字：他们真滑稽，宁肯磨破脚，也不愿磨破鞋。这几个字给我很大的冲击。甚至有几次，读着读着，我哭了。我想到自己见过的一些农民。这些拿锄头的人一辈子干苦活，脸上挂着世世代代的愁容，背上承担着人间全部的苦难。他们不也是艰苦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就无声无息地成为一杯黄土吗？那么多艰难的岁月都过去了，谁来替他们辩一辩?

在乡间长大的农民是土，土不丢人。他们有着生命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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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都市生活，除了房子、人、噪音和污染，我的心灵已经多少远离了自然，远离了稀疏的人、安静的街道、平展的河水、清新的空气、绿绿的草和红红的花，身心经常感到异常的干涩。

于是，出差的时候，我喜欢向小城市走。在小城市里，我也感到心里踏实，尽管从自然性的角度看，小城市与我生活过的乡村还有距离，但我已经嗅到了自然的气息。

不仅如此，我对世界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通过各种媒体，我发现，乡村是文明和幸福的起源，也是它们的归宿。真正的美国是远离城市的乡村；同样，真正的中国也是远离城市的乡村。要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活，最好把家安在乡村。

由于职业的需要，在以后的岁月中可能继续居住在都市里，但我灵魂的深处，却早已开始了乡村的回归。

5

在我的日记里，记着下面这首诗《归来》。已经不知道诗的作者了，但每次读它，都会使我热泪盈眶。

…………

在我重新熟悉这个老家以前

重新在这儿住惯以前

它那庭院的围墙之间

将会容纳什么样的鸟群在天空飞翔

多少英雄的西风

将会在小巷汇聚

而娇嫩的新月

又将在花园里注入多少柔情！

现在，我在故乡的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但梦里，我常在她的前后转悠。

故乡的早晨还好吗？我多想回去看一看……

后记：

安徽省枞阳县项镇铺（现名项铺）山大洼是本人出生的地方。自从11 岁举家迁徙走以后，至今近40年我没有回去过。我的大妹妹1岁半跌入村前的池塘去世，她的坟早已被夷成农田了。奶奶（她应该是饿死的）和爷爷（因地主成份，他应该是被吓死的）的坟也不知是否尚存。一个人出生的地方不一定是他的家。但我希望故乡这片土地，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环境是卫生的，食品是安全的，教育是健康的，孩子们是快乐的，政府民主，人们注重伦理，社会生活依法治有序。我不希望这里再有疯狂打砸、揪人批斗、政治愚弄和红色风暴，不再有饿死人的饥荒，和因饥饿、战争和运动而妻离子散的哭喊。在我看来，一个国家的所谓强大与一个人的命运关联太过遥远，而文明则是每个人生活的阳光；为此，进步让我们欣喜，退步让我们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