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叶子开始坠落。天地之间显出格外的宁静。在这宁静的片刻，我清晰地听到一片叶子离开枝头时发出的清脆的折裂声——“啪”。而后，便是与枝叶相互碰撞磨擦的沙沙声。这声音如此地逼近、真实，且极具生命的质感，像是来自内心的某个角落。
没有风。没有秋风过处落红无数的悲壮。所有的事物都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唯有这样的一片叶子昭示着生命的律动。一切过程显得那么自然、平静且从容。地上零散的叶片大都是褐色的，却并不见得怎样的枯败，依然通体折射出生命的气息。
这不是飘零的季节，但它（或它们）却飘零了。
秋天真的来了么？
没有人会轻易回想起一片飘零的叶子。那片被我偶然之间触及的叶子应该是幸福的。就生命存在而言，它至少受到过关注——仅仅是关注而已。
一叶而知秋。这是秋天给人最直接的提示：所有的叶子必将离开枝头。
1999年8月立秋之后的某一天，站在故乡二楼的窗前，我目睹了这极其平常的一幕场景。我像一个无关乎这个世界的外人，以一种哲学的目光审视着另一个生命群体的解散过程。
秋天总是这样让人陷入某种看不见的困惑之中。似乎秋天给人的启示或触发的感悟特别地深刻。到了秋天，河流开始消瘦，草色枯败，尘土飞场，颜色淡化。一些美丽的场景被无情地撕毁。天空灰沉沉地，几只似曾相识的鸟在不远的空中移动，晚归的车鸣再次加深了秋天暑色的苍凉。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没有人能走出马致远的秋天。或者说，一个人是不可能超越秋天的。马致远无疑是一个伟大的漂泊家。以至于后人总是徘徊在他的《秋思）中，而无法抹去天涯冷落、遗世独立的伤感。人生事实是一个漂泊的过程。生命有时就像一颗尘埃，在某个时空的范围里作着这样或那样地游弋、碰撞直至最后的消失。
没有见过真正的秋水。但我知道在不远的前方肯定有个“伊人＂在等我。爱情应该是在秋天产生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水是真正的秋水，是摒弃一切世俗与虚妄的秋水。而这又是怎样的一条秋水呵！它一直延到天涯的那边。我总是如此纯真地守望在秋水的岸边，因为＂伊人＂朦胧的笑容而神魂颠倒，欣喜若狂。我走，＂伊人＂走；我停下，伊人又在不远的前方回望……飘渺的伊人啊！你到底离秋水的岸边有多远？……
秋天总是这样以某些隐喻的方式伤害着生命的纯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打开杜甫的《登高》，不禁被一种提前抵达的老境撞击得不可坚持。某种意义上，诗人是纯真的。这就注定了诗人苦痛沉郁的精神悲剧。诗人的一生都在为社稷为民生奔走呼号，辗转于秋风秋雨中，体现了他博大的人文关环。而多年以后，同样是秋天，诗人登高望远，回首来路，竟生出“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的灰暗老境。一切人生的信念和执著的追求皆在这登高的一望中，被滚滚而来的江水彻底地淹没。木叶萧萧，猿啼鸟飞，风急天高，这才是真正的“悲秋”啊！
寒蝉凄切。寒秋的蝉声是不忍听的。这蝉声骆宾王听过。“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是蝉的悲剧。一干多年以后，蝉声并没有改变什么，而蝉的悲剧却依然存在。“秋天”与“蝉”的矛盾性存在注定了蝉的悲剧性的命运。
这是八月。阳光那么赤热。这当然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秋天，但我却分明感到提前抵达的“秋天的凉意”。季节的到来终是不可抗拒的。只一夜北风，温度骤然下降，落叶大块大块地堆积，“夜吟应觉月光寒”——秋天的寒意便越来越深了。
我开始凝望秋天，这样地凝望有许多年了。许多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仿佛隐约地看到马致远、杜甫和骆宾王都曾有过这样的凝望，带着一颗纯真的心灵，进到秋天的内部，在秋风秋雨中踽踽独行，身后是几声寥落凄怨的鸦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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