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错·达布老
有关金城公主入藏的故事，在《拔协》、《布顿佛教史》、《贤者喜宴》、《西藏王统记》、《雅隆尊者教法史》、《西藏王臣记》和《汉藏史集》等绝大多数后弘期藏文史籍中，都有大同小异的记载。比如《汉藏史集》记：“赤德祖赞（ཁྲི་ལྡེ་གཙུག་བཙན།）迎娶南诏赤尊为王妃，生下了一个相貌出众的王子，起名为姜察拉文1。因吐蕃境内没有能配得上姜察拉文王子的少女，所以赞普派人到汉地迎娶唐朝皇帝的女儿金城公主。当公主还未抵达吐蕃时，因姜察拉文没有娶涅·赤桑顿的女儿，涅氏怀恨在心，暗杀了姜察拉文王子。……此后，父王赤德祖赞娶了金城公主。”
而据《册府元龟》记载：“景龙四年(710年)二月壬午，以金城公主出降吐蕃，帝幸始平县送之。”敦煌吐蕃《编年史》61条云：“至狗年（710年），……于尺帕塘召集议事会，摊派赞蒙公主来蕃之用品。尚赞咄热拉金（ཞང་བཙན་ཏོ་རེ）等充任婚使，赞蒙金城公主来到逻婆之鹿园。冬，赞普伉俪驻于扎玛尔，……”。金城公主入藏的时间，藏、汉史料的记载完全吻合。又据《编年史》55条云：“至龙年（704年），春，结祖如（རྒྱལ་གཙུག་རུ།）诞生于科章园。”又记:“乃至鼠年(712)，……赞普驻于扎玛，赞普徽号由结祖如（རྒྱལ་གཙུག་རུ།）升为赤德祖赞（ཁྲི་ལྡེ་གཙུག་བཙན།）”。汉文史料也记：“圣历元年（698年），李奴奴出生于邠王李守礼府邸，后被唐中宗李显收养。”根据以上敦煌文史和汉史可知：一是金城公主入藏时间，确实是在公元710年；二是金城公主入藏时，赤德祖赞7岁，金城公主13岁。由此可知，不存在“因王子（姜擦拉文）夭亡而改嫁其父赤德祖赞一事。”因为，敦煌文史资料是目前最有力的证据。
那么，后弘期藏文文史书籍与吐蕃时代的藏文写卷《大事记年》的记载，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出入呢？据分析其原因很多。一是吐蕃早期，采用的纪年方式为地支法（十二生肖）。“阴阳五行生肖纪年”是在吐蕃晚期才应用。立于公元823年的唐蕃会盟碑是当前所见最早的“阴阳五行生肖纪年”案例，也几乎是个孤例。二是吐蕃王朝时期传下来的传记多为口口相传，久而久之时间次序、人物关系失去原意。三是吐蕃真正用文字记载历史是从松赞干布创造藏文后开始的。最早的就是十二世纪“阿底峡尊者在大昭寺释迦牟尼像前的宝瓶柱里发现的伏藏”。传说是《松赞干布的遗训》。而真正传下来的，现只存有敦煌吐蕃文献和少量的各类金石铭刻等。四是创作于十四世纪后的教法史料作者多为高僧，缺乏专业史官的考据能力，导致同一个历史人物或事件，年代标定相差悬殊。
由此，笔者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两位大唐公主的故事“张冠李戴”了。
关于文成公主入藏，比金城公主复杂的多，至今仍有很多未解之秘。据《敦煌藏文历残卷》载：“又过六年，赞普赤松赞升天。与赞蒙文成公主同居了三年（དེ་ནས་ལོ་དྲུག་ནའ། བཙན་པོ་ཁྲྀ་སྲོང་རྩན་དགུང་དུ་གཤེགསོ། བཙན་མོ་མུན་ཅང་ཀོང་ཅོ་དང་དགུང་ལོ་གསུམ་བཤོས་སོ།）”。《西藏王统记》也记载“佛祖去世1185年（公元641年）铁牛年，文成公主进藏，9年后赞普去世，与公主生活了3年。”什么原因使文成公主入藏9年，最后，只与松赞干布同居三年呢？
据分析：一是《布顿佛教史》、《贤者喜宴》、《西藏王统记》、《红史》、《西藏王臣记》和《青史》等都有一个统一的观点：“松赞干布寿年82岁”，出生于“牛年”。只有《白史》说：“松赞干布寿年34岁”，出生于“火牛年”。一般口传的传记最不容易传错的是“寿年”和“生肖”。特别是《青史》记载：“唐太宗土虎年继位时，松赞干布50岁”；“松赞干布诞生252年时，赤热巴巾与大唐会盟”。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时是公元618年（藏历土虎年）；赤热巴巾与大唐会盟的时间是公元821年（记载于拉萨唐蕃会盟石碑）。由此，推算出松赞干布出生于公元569年（藏历土牛年），卒于公元650年，寿年为82岁。总而言之，寿年82岁的可能性很大。
二是《编年史》1条：“至狗年(650年)，赞普赤松赞之遗体停厝于琼瓦（ཕྱིང་བ།）殡宫。赞普孙赤芒伦芒赞（ཁྲི་མང་སློན་མང་བཙན།）驻于美尔格（མེར་ཀེ）。一年”。《青史》也记载：“唐高宗登位的庚戌年（650年），藏王松赞干部逝世，松赞之子贡松贡赞（གུང་སྲོང་གུང་བཙན།）早已逝世，芒松芒赞年方十三岁继登王位。”《旧唐书》载：“永徽元年（650年），弄赞卒。……弄赞子早死，其孙继立……。”从中能确定是松赞干部逝世于公元650年（金狗年），其子贡松贡赞早已去世，其孙芒松芒赞继赞普位。又据《敦煌藏文史料》载：“贡松贡赞（གུང་སྲོང་གུང་བཙན།）和吐谷浑公主蒙洁墀嘎（མང་མོ་རྗེ་ཁྲི་སྐར།）之子为芒松芒赞（མང་སྲོང་མང་བཙན།）”。这里也说明一个问题，松赞干布不仅有儿子，还有孙子。就《白史》所说：“松赞干布寿年34岁的话”。就不可能有孙子，更不可能有十三岁的孙子”。这个结论同时也否定了《白史》认为：“芒松芒赞不是松赞干布的孙子，而是侄子”的定论。
另外，敦煌吐蕃《大事记》残卷第七行记：“（640年）……赞普兄松赞与弟赞松二人相斗，弟……凯塞仇恨，将弟赞松（བཙན་སྲོང་།）引入涅之森地……”。又据《新唐书·吐蕃传》载：“初东寇也，连岁不解，其大臣请返国，不听，自杀者八人。至是弄赞惧，引而去。” 藏文《史鉴》也说：“贡松贡赞（གུང་སྲོང་གུང་བཙན།）卒于父王前。于是松赞自松州退返拉萨，重理国政”。这也足以证明，在吐蕃监国贡松贡赞有可能与王叔赞松（བཙན་སྲོང་།）发生冲突，也是松赞匆忙撤军的另一个原因。
也有一批学者认为：敦煌吐蕃《大事纪年》文书残片是《松赞干布本纪》。并说《松赞干布本纪》641年条所载“……赞迎娶唐王之女文成公主（时年16岁）为妃”之阙文必为贡松贡赞（时年21岁）。644年，贡松贡赞先于其父六年去世，时年26岁。松赞干布复位三年后，才开始与文成公主同居三年（647—649年）。究其原因，可能是文成公主要按中原文化传统为亡夫守孝三年。《松赞干布本纪》残卷641年条第26行记载：“迎婚典礼结束后，文成公主继续赶路，至彭域（今拉萨东北彭波）中心暂居。其后，筑宫于京畿坌牙渡。其年之冬……圣寿祭典于冬初举行。夏（642年），幸朗地。”而据2020年11月，青海都兰“血渭一号墓”考古新发现一枚银印。此印章主人为吐蕃公主赤邦之子“外甥阿夏王（དབོན་འ་ཞ་རྗེ།）”2，也就是莫贺吐浑可汗，去世的时间大约在公元740年左右。这个发现结合残片中几个赤德祖赞时期大臣之名字，又推翻了敦煌吐蕃《大事纪年》文书残片是《松赞干布本纪》的说法。由此证实了部分学者认为：敦煌吐蕃《大事纪年》文书残片是“关于阿夏（阿柴）的记载”的说法。但是，《松赞干布本纪》的说法对文成公主入藏之秘，给了我们一个提示，这个故事很可有能发生在文成公主身上。但不一定与上述情节完全一样。
就如《白史》所说：“至于赤松赞与文成公主只同居三年之说，有可能禄东赞迟迟没让公主进藏的传说有关。”也有可能《西藏王统记》所记：“公主一行，方抵汉藏交界之处，适吐蕃臣僚为庆贺小王，迎请王子于月下驰马。王子为马抛掷，堕地身亡，比公主至时，闻王子已逝，咸皆陷于极其悲愉之境。”又记：“先是公主上下人等行至汉藏交界之处，公主之心忽如中断，生起剧痛，立拂拭宝镜观之，见昔容颜俊美之王子，忽失所在，而变为容颜丑随之老人，满面毛髯，心极悲伤，……掷镜碎地，抱头大哭”等等。
据笔者推测：金牛年（641年），唐宗室女文成公主入藏，迎亲大臣为禄东赞，民间留传有很多文成公主入藏途中的奇妙故事。同时，也不知什么原因，民间流传着禄东赞迟迟未让公主到达拉萨的传说。至今，公主到达拉萨的时间说法不一。而且，王子贡松贡赞不幸去世的时间也说法很多。部分学者认为，贡松贡赞可能在土猪年（639年）去世，依据是来自《新唐书·吐蕃传》记载：“初东寇也，连岁不解，其大臣请返国，不听，自杀者八人。至是弄赞（松赞干布）惧，引而去。”因吐蕃国内发生一件重大变故（贡松贡赞卒）；个别学者认为贡松贡赞可能卒于金鼠年（640年），依据是来自敦煌吐蕃《大事记》残卷第七行记：“（640年）……赞普兄松赞与弟赞松二人相斗，弟……凯塞仇恨，将弟赞松引入涅之森地……”，以及禄东赞迟迟不让公主到达拉萨的传说等。因王室内部的斗争中，贡松贡赞卒。禄东赞在半路听到王子去世，使其进退两难；也有部分学者认为，贡松贡赞可能卒于木龙年 (644年)征服象雄的战役中。依据为敦煌吐蕃《编年史》记：“过了三年，赞普赤松赞之时，灭李聂秀，使象雄全部成这其属民而领之。”不关怎样，据很多史料记载，贡松贡赞去世后，松赞干布复位。公元647年，文成公主改嫁于松赞干布。三年后，松赞干布驾崩，寿年82岁。随之，王孙芒松芒赞（མང་སྲོང་མང་བཙན།）继赞普位。
注: 1《编年史》90条：至兔年（公元739年），夏，赞普至白地主持政务。王子拉本驻于准地时薨逝。冬，赞普返回蕃地。赞蒙金城公主薨。一年。又据《编年史》92条：至蛇年（公元741年），冬，（赞普）从视政地返扎玛尔。索斜决反攻，收复铁刃城（石堡城）。为赞普王子拉本及赞蒙金城公主二人举行葬礼。一年。
2“血渭一号”墓发掘出土了一枚银质印章，印面中间有一只骆驼形图案，印面两个边缘有一行吐蕃文，吐蕃文翻译过来就是“外甥阿柴王之印”。这个阿柴王在敦煌残卷中有记载，他的母亲是一位吐蕃公主，名为墀邦。公元689年，墀邦嫁给了吐谷浑王，生下了莫贺吐浑可汗，他的印章中所写的“甥”，正是对吐蕃国主的自称。
【参考文献】
[1]《关于金城公主入藏及出嫁对象等相关史实的考订》作者 石硕
[2]《白史》（藏文）根敦群培著，（2002年）北京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
[3]《敦煌西域古藏文社会历史文献》[英]F.W.托玛斯 编著 刘忠译
[4]《青史》廓若·迅鲁伯著。
[5]《松赞干布年谱》作者 任乃强
[6]《吐蕃史稿》才让著，甘肃人民出版社
[7]《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黄布凡 马德，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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