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共读小伙伴，在昨天的领读笔记里，我们讲述了杨绛和锺书简单平凡又充满“小确幸”的留学生活。
今天女儿圆圆出世，“我们俩”正式变成“我们仨”。鼓励大家完成的目标是本书第84页至第93页。（明日预告：第93页至第109页）
女儿出世
我以为肚里怀个孩子，可不予理睬。但怀了孩子，方知我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贡献给这个新的生命。
在低等动物，新生命的长成就是母体的消灭。我没有消灭，只是打了一个七折，什么都减退了。锺书到年终在日记上形容我：“晚，季总计今年所读书，歉然未足……”，笑我“以才媛而能为贤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锺书对这个孩子郑重其事，很早就陪我到产院去定下单人病房并请女院长介绍专家大夫，院长问锺书：“要女大夫吗？”锺书说：“要最好的。”
我十八日进产院，十九日竭尽全力也无法叫她出世。大夫为我用了药，让我安然“死”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肚皮空了，浑身连皮带骨都是痛，动都不能动。
我问身边的护士：“怎么回事儿？”护士说：“你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
另一护士在门口探头。她很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叫不喊呀？”她眼看我痛得要死，却静静地不吭一声。我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但是我说：“叫了喊了还是痛呀。”她们就越发奇怪了。
锺书这天来看了我们四次，前三次我都昏昏沉沉，没有清醒，直到第四次我们才说上话。护士特地为他把女儿从婴儿室抱出来给他看。
锺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拙手笨脚”的锺书只好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那可是墨水呀！”“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可是没多久就又不小心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说“不要紧”，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我回寓所后，真的也全都修好了。
奔赴巴黎
锺书好不容易通过了论文考试，领到了牛津大学的文学学士文凭，觉得再为一个学位赔掉这么多时间，很不值当，不仅要白费功夫读些不必要的功课，想读的许多书也只能放弃，从此便再也不想读什么学位。
我们一家三口决计前往法国巴黎，在巴黎大学继续我们的学业。在巴黎读书很自由，我们虽然继续在巴黎大学交费入学，但只各按自己定的课程读书。
圆圆出生一百天的时候就随我们一起乘火车到伦敦，再渡船过海，来到了法国巴黎。她当时穿了长过半身的婴儿服，已是个蛮漂亮的娃娃。
一位伦敦上车的中年乘客把熟睡的圆圆细细端详了一番，用双关语恭维说，“a China baby”，既是一个中国娃娃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瓷娃娃。因为中国娃娃肌理红腻，像瓷。我们很得意。
来之前，我原想把孩子送入托儿所照顾，不过后来听说托儿所生活刻板，吃、喝、拉、撒、睡都按规定的时间，我舍不得孩子受这等训练。
我们对门的邻居是公务员太太，没有孩子，常来抱圆圆过去玩。她想把孩子带到乡间去养，对我们说：乡间空气好，牛奶好，菜蔬也好。
如果这是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也许会答应。可是孩子怀在肚里，倒不挂心，孩子不在肚里了，反叫我牵心挂肠，不知怎样保护才妥当。对门太太曾把圆圆的小床挪入她的卧房，看孩子能否习惯。
圆圆倒很习惯，乖乖地睡到老晚，没哭一声。锺书和我两个却通宵未眠。他和我一样的牵心挂肠。这件事只好作罢。
锺书在巴黎的这一年，自己下功夫扎扎实实地读书。法文自十五世纪的诗人维容读起，到十八、十九世纪，一家家读将来。德文也如此。他每日读中文、英文，隔日读法文、德文，后来又加上意大利文。
这是爱书如命的锺书恣意读书的一年。我们初到法国，两人同读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他的生字比我多。但一年以后，他的法文水平远远超过了我，我恰如他《围城》里形容的某太太“生小孩儿都忘了”。
女儿做母亲，便知报娘恩
我们租住的公寓提供的伙食虽然丰富，但一道一道上，一餐午饭就要消磨两个小时。我们爱惜时间，伙食又不合脾胃，所以不久我们就又自己做饭了。
锺书负责赶集市买菜，顺便练习法语，我们用大锅把鸡和暴腌的咸肉同煮，加平菇、菜花等蔬菜。我喝汤，他吃肉，圆圆吃我。我们把圆圆养得很结实，很快她就从一个小动物长成了一个小人儿。
我把她肥嫩的小手小脚托在手上细看，骨骼造型和锺书的手脚一样一样，觉得很惊奇。锺书闻闻她的脚丫丫，故意做出恶心呕吐的样儿，她就笑出声来。她看到我们看书，就来抢我们的书。
我们为她买一只高凳，买一本大书———丁尼生的全集，字小书大，没人要，很便宜。她坐在高凳里，前面摊一本大书，手里拿一支铅笔，学我们的样，一面看书一面在书上乱画。
留学期间，我一直和父母通信保持着联系，可是渐渐总觉得少了一个声音，妈妈怎么不说话了？过了年，姐姐才告诉我：妈妈已于去年十一月逃难时去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
锺书百计劝慰，我狠命才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锺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已经是多么幸福。
我自己才做了半年妈妈，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常言“女儿做母亲，便是报娘恩”。我虽然尝到做母亲的艰辛，却没有报得娘恩。
这一年我们为国为家，都十分焦虑。虽然奖学金还能延期一年，我们却都急着要回国了。当时巴黎已受战事影响，回国的船票很难买。我们辗转由里昂大学为我们买得船票，坐三等舱回国。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八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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