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年年开
图文/雨中木槿
老家乡村的秋天有稻子，玉米，棉花，黄豆，没有桂花。
我是到江南，才见到传说中的桂花。
多年前的某傍晚，下班路过老街，遇见巷子里有妇人挎着篮子，脆生生地叫：“桂花汤圆，香吆……”声音染着香，顺着沁凉的风飘来。哦，今天是元宵节，我停足，买了几个汤圆。汤圆，卖价有点贵，是手工做的，馅有豆沙，花生米，鲜肉。包的皮是细糯米粉，雪白的粉里点缀着细碎的黄，这黄就是桂花了，真稀罕。
清水煮汤圆，如皎月照秋水，熟至入口，我故意细嚼，黯然清香，绵绵不断。孩子们吃得欢，我和老赵只尝一尝。孩子们吃着突然愣住：“爸妈，汤圆好好吃，你们不喜欢吃啊？”
老赵哈哈一笑：“我和你妈不喜欢吃！”
其实，那时把两个孩子带到江南读书，光昂贵的借读费已经够承受了，孩子们哪里知道大人是舍不得吃。
可是，一家人围桌而坐，初食桂香，你推我让，足够幸福。
桂花在江南，寻常里巷，市井人家，公园间，路旁，随处可见。桂花，如村姑名，布衣性格，为大众所喜。
我所住的小区单元门口，石阶下靠车库门，有一棵高大的银桂。清晨，我匆匆走下台阶，樱花树红色的叶子落到台阶，车库旁那棵桂花开了。银桂，不如丹桂，金桂霸气，极娴静，也有声有色。风一直轻轻吹，花香一直追着人香着，想要把人灌醉。
看管车库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住在桂花树旁的小屋里。太阳出来时，家里所有能晒的都拿出来晒。辣椒，芝麻，黄豆，艾草等，林林总总的竹筛摆满桂花树下。女的在厨房做饭，饭香里似乎有了桂花香。男的坐在桂花树下撸刚收来的高粱，似乎他每动一穗高粱，头顶桂花簌簌落下来，细碎清爽，如雪，落到竹筛里，落在他身上，门前铺了一层碎白，也不扫，随它落，随它香。
他们有桂花做伴，好生让我羡慕。
上班的路两旁，有丹桂，金桂，银桂，四季桂。沟渠的芦苇白了头，栾树的小灯笼随意地落在枯草丛，一群鸟从头顶飞过，所有的桂花开了。一蓬蓬碎米般的小可爱，如穿着黄裙子的女娃子，藏在叶间，俏皮又羞涩。吹了风，晒了日，见了天，胆大成熟，开始闹起来。繁花细密，黄金万点，树树明黄，浩荡，泼辣，隆重，喜庆。这小花，看似漫不经心，是尽了浑身的精华，用心地开。
很多花香不宜闻，含毒，闻之熏人或过敏。而桂花，最天然的香，温润体贴，甜香清慧，撸一把放嘴里吃，不仅没事，且清口祛味。桂花开时，我常这么吃，口感娇嫩易融，香甜中带苦，有回甘。咽下去，口清气爽。
我总觉得，桂花最高价值是食，观赏是次。这铺天盖地的桂花，不采回家储存，辜负桂花的倾心开放。采桂花，花开第三四天最好，这时花香到极致，又容易摇落。多数人是树下铺床单，或者用伞，摇花枝，花噗簌簌落到床单，伞，香气萦绕，醉了人。这样落下的桂花，容易有枯叶枯枝和虫子，挑拣费事。我是把书打开，放在花多的枝下，用手摘。手盈盈一握，便轻轻落下，莹润饱满，香满衣襟。
头一回采来桂花，鲜桂花直接入酒，掺了冰糖，泡桂花酒。泡有三年，家里没人喝酒，我也不知其味，送同事小纤。后来，我在小纤老公的朋友圈出名了。她老公喝了其酒，太好喝了，黏糯醇香，还有丝丝甜味。
于是，每每桂花开时，小纤老公便带着一帮爱吃酒的男人，驱车到处采桂花。
一群硬汉子，如何采得玲珑小花，想来怪有意思。
今秋的桂花迟开。
第一次开，只在风里闻到花香，枝头不动声色，如怨如诉，零星几朵，估计很快大批开放。我答应采些桂花，邮寄给远方的朋友，地址都要来了。结果，初开的几朵桂花也消失地无踪影。
不仅我在等，同事也在等，她们叫嚷几次了：“今年的桂花怕是开不了啦！”
都快霜降了，还没开。我告诉远方的友人今年桂花开不了啦，我失言了。刚说不开，眼皮一抬，呀，花枝桠鼓出谷子般的蕾，隐隐约约有香气。我每天都注意看那些小花苞，日光浮动，金风催蕊，冷露清沐，只两天繁英细簇，花朵累累，香味醉人。
我每天早起半小时，上班前采。采来，铺硬纸盒，摆公司门前晒。连采三天，晒干够一玻璃瓶。焦干酥脆，馨香亮黄，心满意足。
晚上，在灯下筛花梗，不小心招了水。第二天又拿公司晒，中午时，被哪来的小狗踩翻，风吹散，一朵也拾不起来。愈想好愈糟糕，好多的美不能刻意得来。同事为我叫屈，精心侍弄的桂花就这么没了。我只是没法实现邮寄桂花的诺言。
而采桂花过程的美好，谁也无从领会。
今年是采不到桂花了。看，风来，满树桂花落，一地灿黄，闻香白云来，花开花落，花中有天地。我必得好脾气，不心疼·失去的干桂花，如郁达夫所说：“迟一点急什么？晚一点怕什么？”
是呀，桂花年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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