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夏天（组诗）

文：李锐

步出西郊

要么影子走在前面

要么影子走在后面

白描黑描如斯

木刻版画如斯

一年一月就这么长

一生一世就这么短

总是一前一后

总是跟着你走得近近的

总是不自在

这一辈子

仿佛总是自己在

绕绊着自己

稻田里一团游走着的夜雾

仿佛直起来那一个星宿村的

刚刚长成材的

在大田薅秧的

村姑

也许她现在

早见孙子了吧？

多少青春韶华

梭梭织锦在了这一幅

锦绣画图里

当年的那一瞥

历经了半个多世纪

我却总不能忘怀

望人生最终的尽头

总是那不了而了之

前面已没有了路灯

已没有夏虫围绕着光影

斑驳地在舞蹈狂欢了

夏蚊

一针扎进去

还先给你注射点麻醉剂

再吸血

一边吸血

一边嘤嘤嗡嗡地唱着

非常快乐的

吸血有理的

歌谣

床头的粉墙上那团蚊子血

稿笺上那一行蚊字的血书

你打它原本是打你自己

一巴掌把它拍死

全是流的自己的血

细察你脸额上

还留有一个个痒痒的

红包

天边那一弯半月

天边那一弯半月    

如毕加索笔下的那一只白鸽

不知为什么

它在一边奋飞

一边呜咽

是自硝烟中飞出来的？    

还是要飞到血与火中去？

从昨日黄昏    

到今曰黎明    

天空中飘洒了多少    

半边月亮的

眼泪？ 

遥远的夜空下    

影现出青山嘴的半坡坟场

曾经掩埋过多少   

气壮的英豪

情长的儿女

此时此刻   

皆已回归了静寂    

回归了0

回归了空

回归了无 

遥远里有一只野狗    

翘着腿在朝着那一抺曙色

洒尿 

 晚山

晚山似满天池的荷花綻开   

安宁河似天马一扬鬃一甩尾   

哗哗下山而来

余辉里   

酡红的太阳蓦然回首 

  

与邛海边上的

西昌月十分意外地  

撞了个照面

夕阳红   乃是

耄耋老人双手捧过去的

最后的名片   

满天彩云全都在  

一笑二笑连三笑 

  

仿佛当年的唐伯虎   

偶然间遇见了秋香

独立苍茫暮色   

唯见山高深谷大河水远

  

冥冥中仿佛

飘来了高缨笔下的

魚鹰来归

细看却是

一坝曰夜旋转的大风车

与时来时去的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