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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诗歌之大美
诗歌之大美
——在意大利都灵大学孔子学院的演讲
徐芳

  一

  诗歌之“大”美,这其中的“大”,首先来源于这一文本形式的诞生。在汉语中,“诗”这一个字词,天然地和宗教有着某种牢不可破的联系。它是语言或言语与寺庙的结合体。最早的诗人可能就是祭司和巫师。他在与天地人神的沟通过程中,喃喃絮语,或愤而疾语,喁喁独语或慨当以慷,那些不同的语词,一旦被文字固定下来,即产生了最早的诗。最早的诗是“大”的,大到成为天地人神之间的通联。它是桥,由人的现实处境,而延展至人的最终去处;由人的自然存在,而延至人的精神归宿。天地间有大美,是由诗最早来承担,来传达。海德格尔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道出诗之大美的真谛:一切艺术究其本质都是诗。
  所以,当今天,不同的艺术门类都在迅速发展,小说、戏剧、散文,都以难以尽数的优秀作品夺人眼球,在文学史上占有傲人的地位时,我们仍然不要忘记,它们内在的美与诗歌的大美是一脉相承的,是息息相通的。这就正如布罗茨基在为茨维塔耶娃的散文集所作的序言中所说:伟大的散文,必须被描述成:“以其他方式延续的诗歌。”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诗歌的这种大美的特质,在中国是被强调到无以伦比的高度的。我们的“万世师表”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在古代中国,更是把诗放在“君子”必修的六门功课之首:《诗》《书》《礼》《乐》《易》《春秋》。
  诗歌的大美,从精神源头上说,固然来自诗这一形式的天然规定性,但它同时又是其自身逻辑奥义中必须被发现、被捕捉、被发扬光大的一种美感存在形式。就是说,任何一位被称之为伟大诗人的诗人,他的伟大,也在于他能够发现一种伟大的特质:即他自身的生命感悟与他所处时代的一种同构关系,一种互相激发和冲动的关系。但丁是这样的诗人,李白是这样的诗人,杜甫是这样的诗人,普希金是这样的诗人,叶芝是这样的诗人……有许多这样的诗人,他们是时代之子。
  在谈到时代的大美,时代之波澜壮阔与诗人的关系时,我和在座的各位可能都是幸运的。按照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的说法,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轴心时代,一个大时代,那是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发生的地区大概在北纬30度上下,就是北纬25度至北纬35度区间,顺便说一下,它包括意大利,也包括中国。这一时期是人类文明的重大突破时期。它的精神传承和思想余绪至今都在影响并左右着我们。
  按照“轴心时代”的说法,我们可能处在一个“新轴心时代”或者“第二轴心时代”。中国人在上世纪这个时候有一个说法,叫“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那个说法还是建立在早期工业革命的基础之上的。发展到今天,早已是工业4.0,是互联网+,是地球村,是空间在不变中的嬗变,它突然变小了,我是说世界,还有我们的生活。而在这样一个时代,那些由农牧文明而发展起来的思想和审美趣味,可能已远远不能满足我们处于“第二轴心时代”的人们对于世界、对于自然,对于自我的玄思和考问,以及对于美的感悟和理解等等。所以,我想说,我和在座的诸位是幸运的,我们赶上了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第二轴心时代”,这样一个能够也应该产生新但丁和新李白、新李清照的时代,我们可能将有幸与他们同时代。

  二

  如果我们把这“第二轴心时代”也看作有足够时间长度,有600年到800年的历史跨度的话,中国的新诗可能是比之我们自身这渺小的生命更为幸运了。从胡适公开发表第一首新诗起,它到今年刚好一百年。它赶上的刚好是“新轴心时代”的开始?它有足够的“大”,就是可能的了。大,意味着体量大,或者是空间大,容量大,吸附力大。它有着纵横交错、线感复杂、菁芜并存的历史与现实,也同样是必然的了。新诗百年之“大”美,正被这样的大时代映衬着,或者说,它就生存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之下。
  它有着断裂,与前一时代古典格律诗突然断裂了,这个断裂是那么果决,没有丝毫的缠绵,都没有听见剪断脐带的咔嚓声,仿佛母体不是来自古典,而古典是“父亲”; 也有另一说法:新诗是传统母体孕育,现代父本的结果———因而,说它是两种文明碰撞和融汇的产物,那是一点不错的。百年新诗史,也出现了许多有着大美特质的优秀文本。但这样的文本,我们除了在新诗的一百年历史中,可以窥见它的轨迹之外,我们在更悠久的汉语诗歌史中找不到这样的文本。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诗歌文本是独立的,同时也是封闭的,极言之,这是一种全新的文本。如果一定要追溯这种文本的传统,其实它就是世界现代诗脉的一种传统,再加上我们所言的源自母土的传统,这也表明了现代汉语应该是适合新诗表达的。
  汉语新诗短短的百年历史,也许更说明了它还在生长,因而它既面临着生长的烦恼,也同时惊喜着生长的惊喜,当然挑战也是巨大,我试举例一二:

  问题之一:自由的边界在哪儿?

  语词一旦进入诗的界域,它就摆脱不了被诗所支配、所役使,语词是诗的最忠实的囚徒,古典诗歌的辉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语词在囚徒困境中所创造的辉煌。当语词越狱了、突围了,自由显得无涯无际、无拘无束,自由无处不在,但自由还自由吗?或者说,存在着这样一种自由吗?当下汉语新诗的窘迫之处,可能恰恰在于语词的极度自由,构成了语词的极度散漫、破碎而缺少粘连。
  如果说古典诗歌的自由的边界是字数的限制、韵脚、平仄,那么现代汉语诗歌的自由的边界在哪儿呢?从现代汉语诗歌诞生的那一天起,无数诗人想琢磨出现代汉语诗的边界,无论是闻一多的“三美”之说,还是林庚的半逗律,都想为现代汉语诗中自由驰骋的语词勒上缰绳,划定出某种边界。
  但显然,边界的勘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在现代汉语诗的写作中远远没有完成,甚至处于一个停滞不前的状态。自由,却还是自由,没有边界,只有信马由缰,才能破解这一自由的悖谬?它的活力,它的延展性与变化,可能性等等,却还有待观察。

  问题之二:如何向母语诗歌传统致敬?

  新诗写作的难度,还在于它将处理新的对象。中国有悠久而强大的诗歌传统,这种传统,更擅长于处理农村题材、田园题材,它们其实是一种田园诗传统。那么,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新诗该如何处理这个时代的光和影,处理这个区别于其他时代的生活经验?诗歌同样要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人与自我的种种关系,而这个时代的种种都发生了现代性的变化,这些都是无法在旧诗传统那里获取表现的。
  但我们还是有足够的理由,向我们的母语诗歌传统致敬。从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我们依稀可以辨识现代汉语的那种随性和洒脱; 从马致远的 《天净沙·秋思》,我们仿佛能够感受到现代汉语的那种跳跃和无羁;从关汉卿的《沉醉东风·送别》“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里,我们更看到了那种将口语化为神奇的卓越能力。我们还可以从“北斗阑干南斗斜”中体验到某种几何趣味;从“星垂平野阔”中领略一种辽阔的空间感;从“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中窥破印象画派的某种秘密……毫无疑问,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让我们致敬的理由都十分充分。
  但问题还在于我们将如何致敬?即现代汉语语词以一种怎样的结构方式,去构造一种整体上气韵生动、语词活泼,但又遵守着所谓的某种秩序的诗歌文本。

  三

  说了这两个问题之后,我想说的是,现代汉语诗歌的生命力,现代汉语诗歌的大美,正在这些问题的缠绕和纠结之中。因为“大”,它必然有着丰富、复杂、驳杂,说大有大的难处也罢,但大也必有大的好处,它因为不单纯而出现了一种单纯,大美是一种混沌之美。
  诗歌的大美,还来源于一种大视野,一种融会贯通各种文化的能力。伟大的诗人,他总是站在伟大诗人的肩膀上才变得更伟大,或者说,也变得伟大起来。有一位诗人和小说家,他曾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二十世纪初的文学,他的名字叫博尔赫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调查问卷,即影响中国当代文学前十位的当代欧美作家,结果博尔赫斯排在第一位。而正是这位博尔赫斯,一生最迷恋、最崇拜的诗人和作家是谁呢?是但丁。
  在1940年的某段时间,博尔赫斯手不释卷,他被《神曲》给迷住了。他自己后来回忆说,那是“他开始文学生涯以来”所读到的“最为生动的文学作品”,而且在那以后他把这本书看成“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所有文学作品里最好的一部作品”。我这么说但丁对于博尔赫斯的意义,并不是想说但丁是通过博尔赫斯才影响中国当代文学,不是,这么说那是本末倒置了。但丁的《神曲》,在中国大学中文系必修的外国文学史中,有单列的一个章节,但丁是中国中文系学生必然知道的伟大的名字,《神曲》是他们必然知道的伟大作品。我想借此强调的仅仅是诗歌的大美,它不能离开一种大视野,一种融会贯通各种文化的能力。这就正如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对意大利诗人但丁的迷恋和崇拜一样,它超越历史、时间和种族,而抵达了诗歌大美的内核:那是对灵魂救赎的关切与热望。
  亲爱的朋友们,也正是在“文化大视野”这一命题之下,我想谈一谈汉诗,对于世界文学,尤其是诗歌的一点贡献。英美意象主义者从中国古诗“意象”中,尤其是从唐朝意象诗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在当时的说教和说理诗让庞德感到无比失望的情形下,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获得了一本中国诗手稿,了解到中国古诗意象之妙。他整理出一本中诗英译集 《华夏集》(Cathay)。”书中他强调了翻译中意象保留的重要性。我们知道,中国古诗意象经历代诗人发展,已经形成公认的心照不宣的传统。我们以庞德的《在地铁车站》为例,首先,在这首诗中充分体现出他的“意象叠加”理论的创作实践,一个意象“脸庞”叠加在另一个意象“花瓣”之上:
  在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赵毅衡译)
  这是两组意象的排列与叠加,中间缺少连缀和关联词,而这一手法恰恰是中国古典诗艺术的特征,比如与中国唐诗崔护的“人面桃花”的表述,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我举庞德的例子,只是想说明,一种“文化大视野”,可能给一个诗人所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同样的例子我还可以举出伟大的音乐家古斯塔夫·马勒。在他的代表作《大地之歌》中,他选用了多首李白的诗来谱曲。两颗伟大的心灵是相通的。马勒在大地上漂泊的一生与李白在大地上居无定所的一生,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或许他们都举杯邀明月,把酒问青天。他们都曾面临着“我是谁”的身份确认。对马勒略有了解的人都清楚,他是一个终生没有皈依的作曲家。对于德国人来说,马勒是奥地利人;在奥地利人心目中,马勒是波西米亚人;但在我的心目中,马勒是心中有大地,有李白的音乐人、诗人。亲爱的朋友们,诗在这时,是纽带,是桥梁,它的大美,让我们在这里相识,也让我们在行走与栖居的大地上,像李白那样漂泊与思考,像马勒那样行吟,期待春天与秋天,期待着四季轮回。

来源: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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