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芦苇

余晓荷

我想，我是爱上那片芦苇了。一两日不见，便挂念得很。无暇去看，就相见不如怀念吧。

前段日子比较清闲，我常在下午出门走走。那片芦苇，在龙眠河上游的一个山凹里，羊肠小道抱着山坡蜿蜒流转。有三两户人家，院子里栽着桔子树，桔子青黄相间地挂在树上，像一个个小灯笼。门口有红砖砌的花坛，粉色的月季悠哉悠哉地开。小路两边是菜地，种着萝卜、白菜、油菜、茼蒿。拦葛篱排成一行站在菜地边。泥墙上洒满指甲盖大小的爬山虎，如一墙雅致清新的江南水墨。

一条小溪牵引着荷塘，菜园，茅草，树……自山凹的深处逶迤而出。一丛又一丛芦苇星罗棋布于田埂地头。几棵杨柳写意地书写着灰褐色的塘埂。山芋收过了，潮湿的泥土松松的，铺满了山芋藤、松针、落叶、和冬天的气息。两个老人穿着高帮靴，清理地沟，锄头挥舞出横看成行，竖看成排的坑。地边两篮油菜苗。我现在要去的话，油菜肯定结结实实地站在每一个坑里，就像人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人也会给自己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下去，跟油菜一样生长。不是向上，是向着泥土的心怀，长成泥土的一部分。也许是向上的吧，譬如长成炊烟、云朵、芦苇、松树，或者是一片云样的飘渺无定的心思……

斜阳的光辉里，萧瑟的田野像一幅浓情蜜意的景。下午的光阴总像是凝滞不动的，我感觉自己像钟摆，绕着芦苇不停地行走。我看见光阴像芦苇上的花絮，飘飘洒洒地把自己分割成一片片凌乱的思绪，在蜜色的光线里飞。

田埂上的芦苇一簇簇的，丰盈、柔美、安静。一束束芦花像母亲的笑脸，温暖而平和。也像女人的丝巾，飘逸轻柔缓缓流动。夕阳穿透薄薄的芦花，蜜色的白，柔柔的黄，就如时空里款款而来的林黛玉，巧笑嫣然弱柳扶风。

低凹处的芦苇如小家碧玉般羞涩含蓄。山上的芦苇则是大家闺秀，仪态大方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我是喜爱芦苇的。爱它灿烂的金黄。爱它金黄上的白。爱它白上的阳光。爱它抚摸阳光时的的万种风情，百样妩媚。我更爱它在冬日的田野里，站成一幅安详温暖的画。它像一星火苗，燃烧了冬季的枯燥乏味，温暖了寂静冷漠的心怀。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去看芦苇。我听见芦苇唱着清脆嘹亮的歌谣。仔细了听，哗啦啦的，唰啦啦的，唧唧喳喳的，嘻嘻哈哈的……忽然就听见万千翅膀的扑腾声，呼啦啦呼啦啦地，从芦苇丛里飞出无数的黑点，向着天空迅疾而去，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集体大亮相，又凯旋而归，汇入那浩瀚的风中芦苇和鸟的大合唱里。那五彩的声音荡漾着……荡漾在高大广阔的芦苇的海洋里。那实在算不上海洋，几十几百平米的地方，怎么是海洋呢？可我分明感觉芦苇发出的是海洋的博大壮观的声音。

世界在风吹芦苇、鸟闹芦苇的喧闹里突兀地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看芦苇，看鸟群，看天空，还是看大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听鸟鸣，听芦苇，听风声，还是听什么。那嬉闹嘈杂却又是悦耳萦怀的天籁之音，宛如自然的吟唱，无比流畅，无比惬意，无比圆润，无比豪情肆意……我形容不出那样的感觉，直到现在，还是形容不出。我想我是听懂了芦苇和鸟的语言，但我分明听不出它们契合时的那份无言的美妙。我只是站在那里，静悄悄地听着，看着，声和影都无法拒绝地迅速地钻入心怀。鸟的声影，芦苇的声影，天空大地和我自己的声影，都迅速占领了我的记忆。我写不出，说不出已经不重要了，我这样把那特别的声影深深地存储在自己的心怀里，记起时就细细地品味一番，就像品味一份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无言的激动和甜蜜，顷刻间漾满心怀，如春水般。

我从蜜糖般的夕阳里走进山凹，温暖在脊梁上生了根。踩着自己的影子，就像和土地上的自己对话。风吹落叶，树影婆娑，鸟鸣苇丛，残荷无语……我站在山凹的最高处，看芦苇荷塘，满眼灰暗萧瑟。而当我从山凹出来，蓦然回首，分明见整个山凹熠熠生辉，灿烂无比。

夕阳下的芦苇，宛若流动的音符，起伏婉转，声随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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