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新春来临，清明又到，我想借此说说清明节和孝道。
我的家乡在苏北农村，我们那里好多人家过节还是比较讲究的。就说清明节吧，吃，一般是吃饺子，也有少数人家还讲究冷食、素食。当然最重要的是祭祖、扫墓，有些家庭、家族往往会有比较隆重的仪式。因为人们觉得清明节是祭祀祖先的节日，如果不好好操办，那是对祖宗的不忠不孝。
然而我们家呢，过各种节日特别是清明节，都特别简单，以至我如今回忆小时候如何过清明节竟然没有多少内容。仅记得我们几岁的时候清明时只在自家门槛上烧一点点纸，我哥哥和我跪拜磕头，后来连这些也都免了。多年以后谈起这些，我的姐姐妹妹们笑说，尽管我们家很开明，还是有点重男轻女啊，我们没有磕头的资格呢。我说我们代表你们磕头还吃力不讨好啊，其实我最不喜欢磕头的。不过那时候真的不知道磕头有什么意义，只是感觉是一种比较严肃的仪式罢了。
清明的另一个重要活动是扫墓，但我们小的时候农村不用扫墓一词。因为那时候都是土坟，一年的风霜雨雪特别是雨水冲刷，泥土流失严重，坟体的体积往往大大缩小，且形状变得很不规则，那可经不住再清扫。因此我们当地说法叫填坟，就是清除坟上及周边野草，用泥土将凹陷坍塌处填补整齐，恢复外形，最好能再加高、加大，表面修整光洁平整。
由于我的父亲忙于工作，所以我们家一般也是我们兄弟俩跟着祖父去给祖上填坟。有的人家填坟时还要烧纸，甚至还要烧些纸糊的衣服、用具，供一些酒食、果品等等，我们家则是只填坟而没有其他项目。因为我的祖父不相信鬼神，他说那些都是浪费，供的东西祖先是吃不到的，要么是别人拿去吃了，要么是狗吃了……
自从有了真正的墓以后，我们家也会在清明前后去扫墓。因为兄弟姐妹各家很难在清明时在老家聚会，所以就谁碰巧在家谁做代表。平时谁回老家，即使不是清明，也会去先人墓上看一看、拜一拜，是磕头还是鞠躬，也是自便。但我们会心中默想已经逝去的先人，感恩前辈为我们后代造福，使我们家从当地最穷的一户变成最有文化的和谐大家庭，晚辈勤奋读书，学业有成，孝敬长辈，老人健康长寿…...
我们家扫墓仍然是最简单的，既不烧冥币，也不烧现代化的电器产品，有时候会在墓上放些花。我们笑说冥币是人造的，在那个世界就成了假钞，而且那边也没有建电厂，家电是用不上的。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烧一点点纸，感觉是增添些气氛。我大姐会给几位老祖先祷告说：你们一辈子积德行善，从来都是关心别人的，如果这个钱真的有用，你们就分给人家没有钱用的人吧。
因为我的父亲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革命，工作非常尽责，难得在家，家里的事情是我的祖父拿主意。我们家过节简化，是因为老人家有好多独特的观点，比如他说风俗都是人定的，各地都不相同，哪种风俗好？哪种有道理？所以没有必要太讲究。他的另一个重要观点就是祭祀、纪念祖先不要太复杂，真正应该做的是在长辈的有生之年实实在在尽孝道。而且他看到有些人家清明期间特别讲究各种形式，常常说“长辈在世的时候孝敬，才是真孝，人不在了却热热闹闹地操办这些事情，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说穿了是为自己的面子，恰恰是不孝”。因此，这一观点也成为我们家几代人的共识。
正是因为我们家的理念独特，我们家是将孝字落实在行动上，贯彻在现实中，即对在世的长辈的真孝。
我们家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至今，持续60多年四世甚至五世同堂，人口多的时候常常是十几个人一起生活。不久前，我们高中时的同学还议论说，你们成家人的和谐、聪明，老人健康长寿是尽人皆知的（我的祖父102岁仙逝，且100岁之后仍然耳聪目明，每天看报、看电视，生活自理，县里的报纸曾作专题报道；我的父亲也已91岁，身体相当健康）。
我们家的孝，也有一定特点。
一是孝敬而不愚顺。说到孝，人们常说孝顺。但我们家由于长辈开明、讲究家庭民主，对晚辈也讲尊重，所以从来不要求晚辈无原则地“顺”。晚辈对长辈则是孝敬有加，也不愚顺。在我们家，晚辈自己及小家庭的重大事情都是各自做主，包括上学、工作、婚恋等等，长辈只给建议，不会干涉。
二是孝在和谐快乐的氛围中。好多外人以为我们家的日常生活中都是十分严肃的，因为我们家的几代祖辈都是对自己对子孙要求极严格的，以至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到邻居议论说我的祖父是“老古板”。
其实，我们家的祖辈都是既严格又开明，因而形成一些独特的家庭文化，比如，幽默，自由议论，等等。以致一次我姐姐的同学来我们家之后惊叹：“原来以为去你们家会很拘束，去了才知道，听你们一家人讲话特有意思，感觉就如表演喜剧”。
闲议，也是我们家的一大特点，是交流见闻、表达观点的重要形式，也是长辈教育晚辈的重要且特别好的途径。而节日期间，说所见所闻，议风俗习惯，论家长里短，就成了主题。因为我的祖父是没有正经读过书，靠旁听、自学成为在当地很有学问的人（曾当过私塾先生，学生是国民党将军的一个姑姑和两个妹妹），所以，从节日的闲议中，我们学到很多知识，比如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寒食节，听过介子推的故事。
三是行孝各尽所能。我的父亲是兄弟两个，由于叔叔一直在外地工作，所以服侍我祖父母的担子都由我的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承担，但没有人有怨言。我们都觉得长辈健康长寿，是我们晚辈的福分，说起长辈高龄、健在，感觉特别自豪。当报社的记者来我家采访，得知是以我的母亲为主，将祖父服侍得非常好，但看到我母亲也是白发苍苍时，非常感动。
我的母亲一生操劳，中年时候就患有多种疾病，但能享年85岁，好多熟悉的人都说是奇迹，她自己在83岁时也说过“已经很满足了”。由于我们兄弟姐妹分散在各地，下一代更是远走高飞，因此，在我母亲最后几年经常住院治疗期间，大家都是尽力而为，不谈报酬，孝无攀比，谁有时间谁陪伴，病房里的病友及其亲友都说成老太太有福气！
四是孝敬对方父母胜过自己的父母。我们家的长辈在晚辈成家的时候，强调得最多的是“对对方的父母要和自己的父母一样，甚至要更好”。所以，我们兄弟姐妹孝敬对方的父母也是不讲条件的。比如我的大姐夫兄弟姐妹六个，他家老母亲也是高龄去世，最后卧床几年，侍候老人都是以我大姐为主，老太太说我的大姐比她的亲儿女还要亲。我二姐的婆婆在世时也常常对人说，她的儿女中，我二姐和她最亲。我自己虽然感觉做得还很不够，但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的岳父母都已经年过九旬，因老岳父腿摔伤，两个老人住在医院三年多了。他们都是离休干部，有条件找人护理，但一直没有找，是我爱人为主在为他们服务，我每次从外地回家，也是基本上在医院度过，他们在医院过了两个春节，都是我们两人陪同。
总而言之，清明节，祭祀祖先，必心存孝意，尽孝道，行动比形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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