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有一间书房

在我有了一大摞书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梦想。请你先不要着急，当然是不要替我着急。我的这个梦想只是想打一个电话。之所以是梦想，我那时候，根本找不到一部电话。所以，我的梦想的确是一个梦想。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梦想的真实。然后，我想打一个电话，我想打电话给建筑师，或者设计师，或者装修工。我在电话里对他们说什么，不需要我费心，因为没有人接听我的电话。

在我有了一大摞书的时候，我有了这样的一个梦想。这个梦想，与我的那一大摞书有关。如果没有那些书，我就不会有这个梦想。这一大摞书有多少，这不重要。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数过它们是多少本，但我知道那一大摞书里的每一本书的名字，还有它们的作者名字。我是一本一本把它们集成一大摞的。那时候的书，真便宜呀！我这样说话，叫亏心。你要能克制住一碗素面的诱惑，然后，把一本价值一毛五分钱的书拿到自己的手里，然后，从书店回家，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一路上，你会忘记一种饥饿的感觉，回到家，你还是感觉不到口渴和饥饿。

不过，这时候，你不会有梦想。这可以说是一定的。但有一点，我是可以敢向你保证的，你从此，会在一碗素面和一本书之间毫不犹豫。尽管如此，那间书房离你还远着呢。

但我要说的是，当你有了一大摞书的时候，你和那间根本不存在的书房，几乎是一墙之隔。当你把一摞书一本一本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有一天，你发现，你对一支笔很在兴趣。你需要它能让流畅书写。当然，顺带你也关心起笔记本来。一开始，你并没有注意到它们，我说的是笔和笔记本。你可以用一支半截铅笔在你的书上划来划去，写来写去，并且，那半截铅笔有可能是你拣来的。拣它的时候，你只是觉得让它躺在地上被踢来踢去有些可惜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铅笔也被注意到了，除了小学生用的铅笔，竟然还有很多型号，你的注意还不过是好用不好用。你不想在修铅笔上面花太多的时间。

你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吗？没有，你还是看书，站着看，蹲着看，坐着看，躺着看，走路看，吃饭时看，甚至上厕所也看，当你可以随时坐在地上看书时，你的一大摞书离你就不太远了。但这一大摞书之外的东西，在这个时候，离你还遥遥没有踪影。你只管看吧。你最关心的事，是计算着口袋里的钱，能不能让你买一本新书。

从计算口袋，到注意铅笔和笔记本，需要多少时间，这是统计不出来的，也根本没有什么定律。包括，可以随时随地看书，这更是没有定律的事情。但这一切需要假以时日。而那些被你所假以的时日，你根本就是浑然无知。

总之，我从拣起地上的半截铅笔，慢慢地注意到我桌子上面的那只灯泡，以及椅子上的一个垫子，还有放在手边的一只杯子，它不能是玻璃的，当我的手伸向它的时候，很容易撞倒它，然后，它就会滚到地上去。

也许你早已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新房子，你有很多衣服，你有很多的珍玩，你喜欢喝茶，喜欢喝酒，喜欢养花，喜欢养宠物，喜欢高朋满座，喜欢看电视，喜欢做菜，喜欢画画写字，喜欢看书。你在自己的新房子里，为这一切布置了合理的位置和地方。

当然，之前，你打过电话，我建筑师，和设计师，和装修师，谈过你的设想。你的设想太仔细了，包括在卫生间抽烟你都想到了。因为，你一直抽烟。

我在有了比一大摞书更多的书时，却忘记了打电话的梦想。当我终于有了可以设想一间书房的机会时，我已经不再注意铅笔和笔记本，不再注意椅子上的垫子。至于那些书，只要有一个书架，把它们摆放在上面，便于我随时抽取，它们和我都不再需要有什么装饰。这间被叫作书房的屋子，一是有一些书，二是比较安静。它把我关在里面，它也把一些书关在里面。我到现在，也没有一间书房的梦想，因为，我无从打那个电话。

        202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