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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爹已经穿上了衣服，他怎么换上了衣服，我没有看见。那些土工已经开始干活了，盘的盘，挑的挑。我爹站在院子里，和他们说话。我先回到屋子里。我爹他今天怎么回来得早。是他感觉今天要回来早一些吗？还是我大哥看见我爹回来了，才拿了镢头来拆墙？我爹穿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背心，是想墙是不能被拆掉的，可除了穿一件背心，他没有别的办法。我爹在说话：他是我侄子，他硬要扒了墙，我也只能看着他扒了。他如果眼睛能看见我是他小叔，可能就不拆了，我站在墙下边，想的是他能看见我。今天不是你，这墙就真的拆了。我爹说着话，把百花烟每人一支递给那些土工，然后，又把一整盒给了付腊生。我就不再一根一根给你们了，你拿着，有功夫了就大家抽一根。你太客气了，好，我拿到着，大家也谢谢咱们的老师给烟抽。这百花烟不便宜。我们吸旱烟，这东西和旱烟不一个味。你那个侄子，我看不过是来耍耍威风，他想让我们这些人看看他也是个人物。一来我碰上了，二来，既然我答应来帮你干这点活，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一定把这件事干到底。谁想来横插一杠子，不光是不看你面子，也是不给我面子。我怎么能不出来说话，所以，你也不用谢我。不过，我想给你说，后面还会有人来给上眼药水，你可要把他们看明白了。你们这个村，哪一个人不是侄子，就是兄弟，本应该大家好好的，可就是不往一起好，越是家族亲，越是窝里闹。我们都清楚。你常年不在家，孩子又小，谁都想拿到你不当回事。不遇事都认你是个老师，遇到事，就不是这样了，谁都想咬你一口，好觉得他们比你强。这是你小心不得的。你们村这一点不如我们村，我们村的人知道相互帮衬，知道不能相互拆台。并且，有谁做得缺情少理，大家都会拿话往他心里灌。常话说得好，唾沫星子淹死人，你们村的人，唾沫星子只会往老实人身上喷。我们村的人，不用唾沫星子来喷，大家的口水都干净着呢。也不知道你们村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穿错了鞋，竟然走了这么一条路，这一点都好，真该有个明白人出来给大家指教指教了。你们村识文断字的人也不少，个个都被村子里这点不正之风压着，也是因为都在外面工作，常年不在家。这些人里面缺个大官，如果有这么一个大官，他能回来点拨点拨，兴许你们村会有个改变。我知道，你们村那些人，不如他的他笑话你，比你强的他恨你，而对特别大特别高的人，他们特别能装孙子。你们这些当个老师教教孩子，挣点工资的人，在那些人心里，就是既让人眼红，又不受待见的人。你们村的人，都觉得自己聪明，这也是真的，论脑子灵光，你们村的人比我们强，但很少往正经地方上用，这是大忌。不说了，我今天也是一时高兴，也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才和你说这些。刚才我翻到了墙着上，你侄子真要不住手，我就真的会翻过去，把他手里的镢头夺过来扔得远远的。我知道你们村这些人那点能水，他们见不得你比他横，你一对他动真格的，他就先松了。这就是那些人的脑子灵光处，知道松，也会松。
我们这个拉拉队长该去当国家主席，没有他看不明白，也没有他不明白的。当个队长真是可惜了。在我们村，大家都爱听他说话。
我以前只是听说你，没有想到你这么明白，我请你也是我幸运，请对了。
原来，我爹今天回来的早，是有用心的。他买了一些吃的，提早回来犒劳付腊生他们。我妈把各种饼干点心盛在盘子里，拿出来摆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招呼那些土工说，我也不会做饭，他爹买这些吃的，大家干活辛苦，歇会儿下来吃一点。我妈又拿来一个烧水壶，里面有烧开的水，一摞碗，我爹还买了一包茶叶。那些土工看见我妈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摆了这些东西，都放下手里的镢头和担子，走到了院子里来。
付腊生又说话了：你们这些当老师的人，肚子里墨水多，啥事都讲究。你下次再弄这样的排场，提前给我说，我让大家穿上过年的衣服。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子，吃点心喝茶水也太不像了。来吧，老师给咱们买上了，咱们就别客气了，今天大家也开开这很少见的荤。
我也想听这个人说话了。他和我爹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好听。他说我大哥和我们村里的一些人一样，脑子灵光，知道松，会松，我感觉很像。我想，我大哥没想到会碰上付腊生出来说话，碰上了，他知道在什么时候给自己台阶下，他扔掉手里的镢头可不是为我爹扔的，他是为他自己扔的。他不会让自己十分不好看。我爹也没有想到这个星期六他提早回来，会遇到我大哥来拆墙，也没有想到付腊生来和我大哥说话。我大哥没有想到他真的就要翻过墙去和他理论，我爹也没有想到他真的就爬到墙头上去，那一招，比他穿一件背心站在墙下面管用得多，可让我爹爬到墙头上，爬到我大哥的镢头下面，我爹他既想不到，也做不到，他能想到的，就是站在墙下面，也许他还想到了让那倒塌的墙把自己拍倒在下面。
我把作业和书放在屋子里，就出来了，我拿了一把锨，把我大哥用镢头扒下来的墙土拢到墙根下。我在看见我大哥挥舞镢头的时候，就应该回到家，拿着这把锨一边让我大哥继续的拆墙，一边把他扒下来的碎土石往一块拢。这会儿已经晚了，错过了那样的时刻，我做这件事，就只剩下一个意义了。真是的，我怎么就只会站在场边往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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