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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乱了套。那个留级生又迟到了，衣服系错了扣子，衣襟一边长一边短，露着半圈肚皮。他应该知道晚了，学校大门口的井台处一定有不少人，这是挑水的时间。这个留级生叫周立秋，大概是立秋那天出生的，就叫了这个名字。那些挑水的人看见他一定会说，小子，又起晚了，不知道好好上学，小心挨揍。大概后面还有话，他什么也没有听见，慌慌张张跑进学校大门，把跑掉的一只鞋拣起来穿上。在教室门口，他喊了声报告，没有听到郭老师让他进去的回应，以为又罚站，于是就回过身靠着教室门口的墙站着。教室里响起哄笑声，有人开始高喊，周立秋，羞羞羞，天天迟到脸皮厚。有人跟着一齐喊，喊声整齐而兴奋，于是所有的人都加入到这喊声里。周立秋这时候感觉不对，平常迟到也罚站，没有这样的。他把头探到教室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郭老师不在，转身一步跨进教室。当他像飞的一样踩到靠近门口的那块长板上时，大家的喊声一下子停在那儿，羞，后面的两个羞字被周立秋踩断了。他把那块长木板踩塌了，倒塌的木板压在几个一年级学生的身上。被压住的学生尖声叫着，周立秋身子歪了几歪，没有倒下，他直接朝着我们二年级冲过来，他知道是谁起头喊他羞羞羞的。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怒发冲冠的结果没有占到便宜。我们二年级的所有男生，早已想修理一下这个留级生。周立秋个子高，骨架子很大，肌肉粗糙，谁也不想着去惹他，但他却经常惹别人，他惹你的习惯方式是，拿拳头朝你砸，哪方便他朝哪砸，他砸的时候不说话，尽管你知道他这个习惯，也还是防不胜防。他砸完了就等着你来和他计较，他那个样基本上没人理他，于是他就离开，也不悻悻。今天趁郭老师不在，有人故意惹他发飙，他上了当。我听到周万杰噢的一声，朝着冲过来的周立秋直扑过去。我在周万杰的旁边，也跟着迎上去。这场面很激动人心，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参乎了进去，周万杰的那声噢带出了一片呼声，周万杰揪住周立秋的一只胳膊，抓紧了不放，有人很快从后面抱住周立秋的腰，他的另一条胳膊被另一个人扯住，有人拿凳子砸他的两条腿，周立秋一边喊一边努力挣脱，可他已经无路可逃，我也不知道自己拽到了周立秋什么地方，只听周万民喊道，把他抬起来架空。于是，一群人扯胳膊拽腿，揪头发拉脚，有一些手使着劲或拧或掐只对着周立秋的某一块肌肉下力。就这样，周立秋被送到了空中，大家转着圈玩这个游戏。一年级和所有的女生全都站在边上拍手鼓掌，教室里一片喧闹，周立秋开始求饶，可谁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干什么呢？一个老师在门口大吼。我们一齐松了手，周立秋一瞬间横着落到地上，大家很快归了座。教室很深，从门口看不清里面，那个老师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事，跨地门槛，又问谁在带头闹事。周万杰站起来说，我们没有闹事，是周立秋来晚了欺负大家，他把板桌踩翻了，压倒了好几个人。这时候，周立秋正好从地上站起来。周万杰接着说，他踩翻了板桌，自己也摔倒了。周万杰转向又对着周立秋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周立秋糊里糊涂就被那个老师带走了。那个老师在离开的时候对我们说，你们郭老师今天身体不舒服，你们好好写作业，每个人管好自己，不准在胡闹。大家安静了下来。等老师一走，教室里又噢了一声。
听说你们家挖出一个坟，真的吗？周万杰问我。
你怎么知道？
全村人都知道了。我爹他昨天想去你们家看看，可知道你妈又生了个小孩，就没有去。
他去看什么？
我爹说出这么大的事，要去看看。对了，你妈为你生了弟弟不是妹妹？
应该是弟弟吧，我也还不知道。
我爹说，你妈生的这个孩子将来一定是个人物。
你爹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时候，周万民凑过来问我，放学后和我万杰去你们家看看那个坟什么样的。
我说，别去了，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一堆土呢。
他又说，你怕吗？
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怕什么。
这有什么可怕的。周万杰说。
可我一听说就觉得你应该怕的。
胆小鬼。
你不胆小鬼，把那坟里的骨头放到你们家院子里试试，看你怕不怕。周万民不愿周万杰说他胆小鬼。
别说了，今天晚上去他们家，和他一起睡。
周万杰接着对周万民说，你敢去吗？
敢，怎么不敢，你敢去，我就去。
你们别去了，我爹这几天在家。
你们还听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说你们家扩建住宅挖出个坟。我爹说，昨天他们大队几个干部开会，还说到这件事，几个人决定让我爹代表大队去你们家看看，安慰一下你爹，叫他不要担心，不要迷信，要相信光明，相信党，相信人民，相信村子里的人，大家会相互帮助的。我听我爹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你爹不会迷信，他是老师，这是新社会，但大队还是要来安慰一下的。说不定，我爹这几天就会去你们家。正好，我回家和我爹说一声，就说你爹这几天在家。
我妈昨天对我说，不让我这段时间去你们家找你玩。她说你们家出这么大的事，一定很乱，不让我再去搅扰。
那你还敢去和我们一起睡吗？周万杰问。
周万民没有回答周万杰的话，反正，出了这事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
我妈是这样说的。
你就知道你妈你妈。你妈也是个胆小鬼。
周万民不说话了。
你让万民把话说完。我对周万杰说。
我不说了。我妈那些话，我也觉得不好听。但她是个女人，你不该说她胆小鬼。
好吧，不说了，谁也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这样说了，他们两个就不再说话了。
我爹和周立宾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面在说话。周立宾是周立秋的大哥，我向他问了声好，就进屋去了。
小叔，你这事考虑得不太周全。
你说。这是我爹的话，周立宾和我同辈，叫我爹小叔。
如果你早些和我说，我哪里能让别村的人来做我们家的事情。是不是。
是，是我想得不太周全，我只是怕你们都忙，你爹他身体不好，我还没顾上去看看他呢。
我爹就那样，人有了年龄，今天好明天不好，是常事。不说他了。你看，要是你把这件事交给我，哪能有这事。
嗯。
现在好了，成笑话了吧，有多少人在看咱们家的笑话。我也是听说了，就来看看。
你这孩子就是有心，小叔感激不尽。
这事不说了，既然已经让付腊生他们干了，就让他们干到底吧，如果他们干得不好，或者他们干不下去了，你再和我说，我不能看着咱们家的事半途而废。
嗯。
我爹已经嗯过两次了。
付腊生他们干活，我再清楚不过了。粗糙，常常干不彻底，工钱还要的特别高。
嗯。
小叔，你别不说话呀，最后你会知道的，看我说的话是不是那回事。
我听着呢。
我爹改了口。
你记着，今后有什么事，还是要依靠自己家的人，外人哪里比我们亲，你说是不是。
当然。
我也不再打搅你了。我说这话，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言一声，我随叫随到，你可千万别把自己家人当外人。
我记住了，大侄子。这盒烟你拿着，想吸纸烟了，来和小叔要。过几天，我去看你爹，回去代我问他一声好。
我想起付腊生的话，周立宾来找我爹，大概就是付腊生说的来为我爹点眼药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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