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扣子

这只扣子不该丢。

这几天屋子有些凉，整天穿件厚外套，刷牙时也不脱。这粒扣子在我刷牙时脱落后掉在洗手盆里，它虽然没什么重量，却在撞到盆底时发出叮叮咣咣的响亮声。我视力不太好，那声响虽然没有吓到我，但看不清什么物事突然来袭，一时觉得奇怪。

人的视力和听力生来是搭配得很好的，如果一方失调，就会出现另一方的感觉偏差。独处时常常有神出鬼没的感觉，或者有影子恍惚，或者有空穴之声，其实不过是意识偏差导致的视听茫然。无论如何，我还是为扣子的咣当声惊奇了一下。

它选择这么个时间掉落，也是机缘巧合。后来看到那件外套的右手袖口处挂着一根黑色的线段，它从衣服上的松脱，解放了那只扣子。这根线段的松脱肯定不能瞬间完成，只要它有一处弯曲，那粒扣子就休想逃跑成功。钉缀这只扣子许多年，它习惯了三弯两绕，虽然慢慢松脱开来，糅使之然的身躯亦难以复挺。可它在我刷牙的瞬间功夫里，挺然变直，我刷牙时的手臂动来动去，可能助了它们一臂之力。我在水盆里看清楚那是一只扣子，先把它拣拾起来，一时还不知道它从我衣服的什么地方逃逸了下来。

这只扣子在我的衣服上，没有什么大用，或者说没有什么用，两个袖口的下摆处缀着并排的三个扣子，我不知道这在服装学上，属于什么花样。这个花样也算是美学范畴，可能过于细腻，在世界美学史上，或者被忽略了，或者记之无益被淘汰在外了。

许多年前，我在一家里商场买了这件外套，原因是它的折扣打得让我闪念。它不只是一件外套，它还有一件外套的款式和花样，包括袖口处的排扣。我所买的，是外套加它的样式。如果这只扣子在我穿着这件外套外出时掉落，我或者不会知道那三只排扣少了一只，或者我一直穿着款式残缺的外套只是保暖而已。这件外套的设计者以及商家卖给我的外套和款式，会很容易被失落。因为我即使知道，也不会再去弄一只扣子来补齐。对于我而言，只需要外套，不需要款式。

想起小时候的穿粗布衣服，从母亲的搓棉纺线，到经线织布，再到剪裁缝制，最后上身的衣服，如今叫便装，扣子用今天的话说叫盘扣。我们乡下人不这么叫，我们叫挽扣。在衣襟的一边，缀着五只用布条挽成了扣子，另一边缝上相应的接扣，挽扣的花头套进接扣里，衣服就扣上了，衣襟就不会再张开，可以护身，可以保暖。如今的拉链和各种扣子，装饰大于实用，可算是经济文明的发明。

我把那只扣子装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算是它们还在一起，虽然它不在其位，但起码我发现了它的掉落，没有完全抛弃它。

它也没有离开相伴多年的外套，外套和扣子的结局还能怎么样，最终都不过是或一把火烧了，或进了垃圾场，来者去也，去也来者。

2023-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