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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说话 童年 3

3

一间屋子和一方院子。院子很小,院子里有一棵香椿树,细高细高差不多蹿到了云层里。屋子是一孔窑洞。由屋子和院子组成的住宅,孤零零地处于村子的偏僻一隅。除了几只鸡每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叫唤几声,很少有别的动静。那时候,我希望有燕子来我家做窝,那样,我看到的就不只是一些麻雀飞来飞去了。

在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被反锁在那间屋子里,等着我妈收工回来(那时候,我还没有经历那场挨打)。她每天三次出工,去地里干活。那时候,她出工干什么,我不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每次收工回来,做饭,吃饭,看着我吃饭,然后急急忙忙,再出工。

那间屋子很深,它还可以再宽一些,它就那样,已经没办法再宽了。早晨,我妈出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睡觉的床是木头床。床上铺着一层褥子,褥子下面是一条苇席,褥子上面是床单,粗布床单,这种床单只有两种颜色,或蓝条或红条。被子和枕头也都是粗布,说自家缝制,不如说是我妈的手工。这张床的对面,用两块木板支成另一张床,只铺了一条苇席。两张床之间,是一条通道。  

有一天,我睡醒后,穿上衣服,下地前,想我可以跳到地上去,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沿着床边溜下去。在我一个人被反锁在屋子里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醒来,都要在床上自己玩一会儿。所谓的玩,就是瞪着眼睛看屋顶。屋顶是半圆形的,上面有凿壁耙子的齿痕。那些齿痕在我的注视里,变换着不同的幻影,有时候是一片房屋,有时候是白云缭绕的天空,有时候是马群,有时候是大队的牛羊。我看不出别的来,只能看到这些。

看屋顶,是我每天早晨等我妈收工回来的主课。那一天,我想跳到地上时,很快改变了主意,能不能跳到对面那两块木板上去,这比跳到地上去更有意思。两张床中间的宽度,悬着一种刺激,我感觉我可以跳过去。我的感觉不错,第一次,我跳过去了。我跳的时候,犹豫了好一阵,很可能还想到跳不过去会怎样。事实是我跳了,并且跳了过去。我站在对面那张床的苇席上,刺激变成了兴奋。于是我接着跳了回来,我又成功地跳到了睡觉的床上。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玩法。以前,我或者看屋顶,或者在屋子数东西;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不多,柜子,箱子,桌子,都是单数一,椅子是两张,缸有三口,我会走到它们跟前,用一个手指点着它们数,这是箱子;还可以坐在床边,一只手指点着它们的位置,那是柜子。有时候,我闭上眼睛,想着它们的位置,摸索着走近它们,对自己说,这是桌子。柜子里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箱子里有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缸里装着粮食,粮食有麦子,有玉米,红薯面最多。于是,我就猜,猜箱子里有什么,柜子里有什么,三口缸里分别是什么。猜也是一种游戏,猜完了,也不用去验证,因为,我无法验证。柜子和箱子是锁着的,三口缸上面都有石板盖,我推不动那些缸盖。

这一切,都比不上跳床。我不知道,跳床属于热闹类的行为,看屋顶幻影和猜东西,是安静类行为。安静的行为比不上热闹类行为刺激,热闹类行为是身体做的,安静类行为是脑子做的。

大概谁都能猜想到,我的第三次跳床是怎么回事。唯有我没有想到,因为我没有对这件有预猜。我想不到第三次我没能跳到对面的木板上,而是跌落到了地下。我跌落在地上,或者应该歪了脚,跌伤了腿,或者摔痛了屁股之类。没有,全都不是。我跌落到地上后,没有任何疼痛感,只是在想,我怎么会没有跳过去,我怎么从床上摔下来了。

我这样想的时候,右边脸上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脸上爬,并且有些温热。如果是一只虫子,这只虫子一定体积不小,它的体温让我感觉不太舒服。我要把它从我的脸上赶走。我没有想到血,我的血,我怎么能想到血。当我用手去拿开这条虫子时,我摸到了一种粘稠的液体感觉。我把手从脸上移开,我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的血迹。我不知道那些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我的手再次回到脸上,顺着血迹往上摸,我摸到了一种疼痛。那种不算十分疼痛的疼痛感来自我右眼的眉骨处。血,从那个地方冒出来,从一条裂开的肉缝里往外渗流。

我很快想到了两样东西,棉花和流水壕里的泥土。可屋子的门是锁着的,那样的泥土只能到院子里的墙壁上去扣,到处都是。下雨的时候,风把雨吹淋到墙面上,雨水在墙面上汇成一条又一条墙流,自上而下流至墙根。雨过天晴,墙流凝成一道道蚯蚓般的痕迹,挂在墙面上。凝结成如此痕迹的是雨水裹携的墙土,它们细腻而光滑。这种泥土,可以止血,可以消炎,但只是外用,不能口服。我从哪儿知道这些,谁告诉我的,这我可说不清。

我被反锁在屋子里,只能看能否寻找到棉花。棉花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可以止血。棉花有这样的功能,一定是听别人说的,我相信这种说法。棉花,我想,我妈的箱子里一定会有,可我没有办法打开箱子上那把锁。那把锁,给我这样一种感觉,箱子里一定有着比棉花更珍贵的东西(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好奇),但那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需要棉花。屋子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棉花,连棉花的影子也没有。影子,棉花的影子,我转过头,把眼睛投向了被子。被子里有套子,套子的前身是棉花,把棉花套进被面被里中间,棉花变成了套子,棉花不用的时候,是棉花,用了就变成了套子或者线和布。不管是套子,还是线和布,它们的本身都还是棉花。

我应该快些叙述,磕破的地方正在不住地往外冒血。我还不知道棉花灰能不能止得住,但事情容不得我那么快。我从被子里掏出一些套子来,它们还很柔软。在桌子上找到火柴,先点亮了煤油灯。血顺着右脸颊往下淌,我低下头,让它成为悬空的血瀑,我看到我的脚边,有了一滩血迹。我不能慌张,我一边从容地点燃那一团套子,一边想,我的身体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多的血。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我没有一点感觉,一冒出来就如此地吓人。我把点燃的套子放在桌子上的一只磁杯里,这个杯子放的真是地方,没有让我花功夫去找如它一样的器具。套子团先是冒着蓝色的火苗燃烧,后来闪着火星燃烧,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等杯子里剩下一团黑色的灰烬时,我没有忘记对着杯口吹气。我吹的很轻,对于这道冷却工序,我一点都没有马虎,我可不想让那撮灰烬再烫到我。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验证了套子灰可以止血的作用。但我不知道它是否也适合你。因为,后来,我再没有过这样的实验。如果你的脸或者手臂被刀子捅出一个过寸的窟窿,还是赶快到医院的外科诊室比较妥当,套子灰估计没有那么大的功力。再说,如果伤口在脸上,套子灰揉了进去,说不定会在脸上结成一块黑斑,长远一点看,还不如让血多淌一会儿。

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件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我右眉处留下一道很明显的伤疤。每一次看见它,我就会想起那次跳床的事。

我妈收工回来,看见我右眼上面粘着一团套子灰,问我怎么了,我说下床时摔了。我妈说,下床不知道小心点,看你今后还敢不敢。我知道,我妈说完这句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撒谎,可我当时觉得这样说,和撒谎不是一回事,为什么不是一回事,我不知道,但它们就是不一样。

我自己知道,我算是运气,如果那块木板的外楞再向下半厘米,切入我的右眼,后果如何,以至于如今,我都不愿意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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