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说话   童年     7

郭老师除了有一颗金牙，还有很多白头发。郭老师的金牙很亮，比他的烟斗还亮。郭老师的烟斗是黑色的。郭老师抽烟，他不讲课的时候，就噙着烟斗不松口，烟雾从嘴角一缕一缕往外冒。学生们把郭老师的烟袋叫斯大林式烟斗。大家在电影里，见过斯大林用这样的烟斗抽烟。郭老师对学生很好。他是我的第一位老师，上学不久，我也觉得郭老师很好，如果他不用烟斗打人，会更好。郭老师从来不骂人，但他打人。他用烟斗打学生的头。男生女生他都打。谁不好好听课，他就用烟斗打谁，谁的作业写得不好，他也用烟斗打。他把烟斗举起很高，又很快落下，在和你的头顶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停顿一下，再把烟斗放在你的头上。这一部分动作叫打，因为这一部分动作很吓人。郭老师一举起拿烟斗的手，学生或缩脖子，或用手捂头。这就有了打的意思。然后，他把烟斗摁在被打的我们头上，往下压，或者转着圈摩，有时候压得重，有时候压得轻。

我把一只小木凳拿到学校，把砖块还给王合子。我和王合子经常换座位，我们两个都觉得坐砖块和坐凳子没什么分别。郭老师给了我一个生字本和一支铅笔，让我写字。我没有书，郭老师在黑板的左下角写两个字，告诉我它们怎么念，什么意思，我开始认字写字的时候，就是这样。

靠教室门口的地方，支着两块长木板，我坐在前面那块木板的中间，我们那一排有八个人，后面一排有九个人。那九个人天天往墙上靠，墙皮是泥糊上去的，脱落了很多，露出里面的石头。前面这两排是一年级。教室后面也有两排长木板，那是二年级，二年级有二十一个学生。郭老师教两个年级的课。最后面，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盏煤油灯，两瓶墨水，一瓶蓝色的，一瓶红色的，墨水瓶里插着两支醮笔。王霞子说，我们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叫复式班，她知道的事，比王合子多。郭老师先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课，让一年级的学生先写作业，一年级写作业就是写字。他上完了二年级的课，再来给一年级上。郭老师不上课，不批作业和备课的时候，就抽烟。我们的教室一直是烟雾缭绕。我们都觉得那样的烟味很好闻。郭老师抽的旱烟，旱烟就是在地里种上烟苗，烟苗长大了，把叶子摘下来，挂起来晾晒，晒干的烟叶揉碎了，装在烟锅里，这叫抽旱烟。我们的教室是窑洞，很深，只有一个门，那些烟雾不容易出去。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一直处在这样的烟雾缭绕里。我们都不觉得烟味呛人。

202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