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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就像我为自己堵的那个玉米秆小窝一样。事前我完全无知，就是说，我完全没有事先想到要为自己堵一个这样的小窝。等到那个小窝堵成了，它不仅成了我童年一段日子的象征，并且好像是我童年日子的一个必然。我在记忆里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就像一个人不能改变他的某一段人生经历一样。一个人童年并非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它并不具有懵懂的意义，恰恰相反，童年比一个人人生的任何阶段都更合理——这个理就是道——童年有两个特别处，童年所遇到的一切——不管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对于童年的我们而言，都是该遇到的，童年对于“该”的理解，就像草木对于六月雪的理解一样；于是，童年从来不试想着去改变它所遇到的一切。但千万不能以为童年就像婴儿一样，只有天生的机能，闭着眼睛嘬母亲的乳头，吮吸奶水。童年自有它的存在方式——自然。
我母亲要出工干活，把我锁在屋子里，我开始的时候睡觉或者自己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玩，后来跳床；我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送我去上学，我自己成了一个半学生；后来，学校不上课，我自己不去学校；我拿了父亲柜子的书，于是有了那块地里的玉米秆小窝。这一切，都以童年的自然方式成为了事实，没有任何人教我跳床，也没有谁教我做一个半学生，那个玉米秆小窝，包括我把它堵成那个样子，也没有人教我，还有我，从来没有教自己这样做或那样做。
但在我妈和我爹看来，我跳床的摔伤，是我自己做的错事，可对于我，我除了感觉到流血的恐惧和磕破的疼痛，并不知道跳床的行为还有对与错的区分。我只觉得跳床比只是坐在床上好玩，好玩，是童年的自然吗？什么是自然，就是不分对错。雷电击毁了房屋、树木，风雨摧残了花花草草，雷电风雨是没有对错的。对与错是在人失去童年后对自己的认识，往往是自己在认为做对的事情，结果却错了，而被认为做借了事，结果却不一定。于是，就有了教育，而教育从根本上说是让人彻底脱离自然，把自然的人变成完全的社会性的人。越是文明的时代和社会，教育的这一特点就越突出和强烈。
我们撞入的社会性现实，没有一样是为童年设计的。可能我们也想到了童年时代的天真，也想到了我们为自己设计的这个世界的不足，但我们始终认为天真是必须要改变的，不足则是让这个世界更符合我们的理想，而我们的理想只能是天真的对立面，因为我们，失去童年后的我们，从来都认为我们的设计是唯一对的，这个世界只能照着我们的设计构建。
我在小窝里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慢慢地把一些人物装在了心里，诸葛亮，曹操，周瑜和孙权，还有司马懿和关羽。我特别喜欢诸葛亮，最不喜欢的是曹操，最看不起的是孙权和司马懿，我很想让关羽和周瑜大战三百回合，周瑜一定大败，应该让他失去三颗门牙，曹操本来应该让诸葛亮治死，结果却是被司马懿翻了跟头，这让我觉得很可惜，坏人应该受治于好人，而不应该是由坏人惩治坏人。我一直认为站在所谓的中间的孙权是最不可饶恕的。
你看，我在《三国演义》里，看到了三个世界，好的，坏的，和不左不右的。这一教育，是由我自己实行并完成的，那本书，及其书里的人物，就像我所遇到的一切，在我的不知不觉里，让我走向了一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万妞和庄子那时候也看《三国演义》，我想他们一定不会与我完全相同，正如，庄子在我们不上课的时候，跟着哥哥学木工，万妞成了六一战斗队的队长，而我在玉米秆小窝里看《三国演义》。
202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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