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路

走了二十几年泥土路，如今走水泥路和柏油路。

走泥土路的时候，水泥路和柏油路离得远，不想也不羡慕，踏踏实实走泥土路。

乡下的泥土路，除了下雨天，是很好走的。雨天后，路面湿润而柔软，走这样的路特别惬意，乡下人的诗意藏在心里藏得很深。把暮色里扛着犁跟在牛屁股后回村的景象拍下来，想一想就有一种真的亲切感。如今想起来，那时候的乡下路，条条都是艺术画，因为再也见不到了，路没了，人也变了，诗意却在记忆里更清晰。

最有诗意的是田间泥土路。其实它应该是一道田埂。从这块田地走到另一块田地，如果没有路绕行，就会出现田间路。田埂的两边庄稼顾自往高里长，走在田埂上的男男女女，不会拿手去碰它们，即使心生抚慰感，也还是缩着身子从它们中间穿行。有时候，玉米的长叶子伸过田埂绿绿地生长在田埂隔出的空间里，庄稼的叶子是向阳的，哪里空气清澈哪里阳光充沛，它就向哪里伸展。这田间路有这些叶子装点，就不光是泥土芬芳了，还浑然着庄稼的清香。可说实在话，一年里时常走在这样的田间路上，多数时候是赶着去干活，不管那田埂上铺着怎样的浪漫诗情，都会在乡下人的农忙面前掩抑起来。

但在乡村黄昏的场院里，从那些男男女女喃喃喁喁的说话声里，是可以听出白天里掩抑起来的闲适之情的。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广场，月亮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场院里的角落里有蟋蟀的嘶嘶叫声，也许安适只在有泥土的地方。把人装在水泥丛林里，不管引来多少水，也不管移栽多少草木，竖多少亭台长廊，也引不出闲适的情怀。

说来我自感幸运，有那些泥土路在记忆里陪伴，可以让自己走疼的双脚有一点心静的歇息。

那时候，我们都穿着布鞋，从浅口穿到松紧口，鞋底一律是千层，这种鞋越穿越舒服，最适宜走泥土路。我有一个同学，只要穿新鞋，就要在上学的路上，脱下鞋子把它摁进泥土里使劲揉搓，直到那黑白分明的鞋帮鞋底和泥土一般颜色，他才高高兴兴穿上它，泥土就是和人如此亲近。

那些朝东往西、忽上忽下、宽窄不同、村里村外的泥土路，一条一条都成了记忆，路边的花草，一直绿着红着，今天的脚下，也只能长着这样的绿草，开着这样的红花了。

最忆念的，是放学后的一路走一路闹，那时候的年龄，那时候滚躺在田地里的身影，从高楼林立的窗口回望，竟然犹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