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对于一个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来说，它的完整仪式是这样的：化完妆的死者预先被安放在吊唁厅里，由死者的儿女亲属陪护着，等待着前来吊唁的人。然后是追悼会，我们常说的时间不等人，惟一不等的是追悼会。比起追悼会来，我们所做的很多事，在时间不等人上面都非常遗憾。在这个仪式上，吊唁的人先是集体致意，然后是列队向死者致意，最后握一握死者亲属的手，用沉重的声音表示慰问。在第一个仪式上，前来吊唁的人，不管你之前有什么样的心情或者心事，都应该有一副肃穆的表情和神态。所以，最称职的吊唁者应该是那些为自己感伤或悲凄的人。

这可以从第二个仪式里看得很清楚。第二个仪式显得散漫而自由。自由到你可以随时撤退。骨灰等候室的前面总是有一个小广场，这个小广场成了吊唁者借机小聚的地方，很长时间不相见的人借这个机会走到一起，站成一个圆圈，先是问候，然后无话不说，严肃之情很快消散，说笑打趣，全无了忌讳。

能安心等待这个仪式结束后再继续参加第三个仪式的人，基本上属于死者生前及其亲属的至亲好友。第三个仪式是送死者到墓地，在下葬仪式结束时，向死者行最后一次礼。

据这次葬礼前的一则讣告可以知道，死者杨希，年龄不大，五十四岁，死于中风。

在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人，他叫白兆。

他在葬礼第一个仪式开始前三分钟到达。他的穿着很朴素，也可以说很随便，头是刚剃过的，头顶上青筋暴露，脚上穿着一双阴阳鞋，一只红一只黑，这种阴阳鞋在这几年也算很流行，如果从穿鞋的角度看，这也不算什么特别。他穿一身运动装，戴一副黑色大眼镜，遮住他大半张脸。他的这身装扮，很适合把他当成是追悼会的保安，可从这次追悼会的形式看，安排这样一个保安似乎有些多余。他的确不是保安，他是一个吊唁者，真真切切的吊唁者。因为，在整个葬礼仪式上，他表现得十分虔诚。

在第一个仪式上，虽然他来得晚，但他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一站在死者前，他就低下头，两手合掌，举起在胸前。追悼会还没有开始，他的出现算是为这场追悼会静了场，当他以这种姿态站在大家前面时，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大家都在暗自猜想：这个人是谁？估计猜想的问题很多，但在这种场合，大家被他弄呆了，所以，只能在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反应，其余的，比如说他和死者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如此装束打扮？等等，可以这么说吧，所有的人，都为这个人的出现感到吃惊，最吃惊的当然是死者杨希的两个儿子和那些穿白色孝服的别的亲属。他们全都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这个人，忘记了他们应该集体哭丧。所有的人，当然还包括主持人，在那一瞬间，不说不知道说什么，连大脑全都失控了，变成了一片空白。在这瞬间的安静里，谁都听见了一种像蚊子飞行的哼哼声。这声音是从白兆不停咕哝的嘴里发出来的。

没有人想到该走到白兆身边问问他是谁。第一个仪式很快进行完了。在仪式将要结束的时候，白兆提前退出了吊唁厅。

在第二个仪式里，谁都在寻找他的身影，想知道他是谁，但是谁都没有能看到这个奇怪的人在那里站着，或者在那里坐着。总之，在那个小广场及其周边的所有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

这是一个疯子，他也许在这儿疯癫完了，又去了别处。于是，大家在那个小广场上排演了第二个仪式的所有程式。

但想不到的是，这个叫白兆的人在下葬时，又出现了，他抢先站在墓穴的最前面，依然保持着吊唁厅里的那个姿势。由于这个下葬仪式简单，事先墓地的工作人员，已经打开了墓穴的水泥盖，一串鞭炮放完之后，骨灰盒放下去，水泥盖轻轻合上，送葬的人自动离散。白兆又是先行离开。大家看到，他站在墓穴前，依然不停地咕哝。

可是，有人看见，他在离开后，在殡仪馆的院子里，走向一辆白色奔驰，那是一辆最新款的奔驰V8。很多人看到，他开着车很快离开了殡仪馆。

这个神秘的人物成了这次葬礼的一个话题，两天后，有人说他听到了他在追悼会和葬礼上咕哝了些什么：

你死了，你死了，你该死，你该死，你终于死了，你终于死了，你该早些死，你该早些死，我们诅咒你死，我们诅咒你死......

奇怪的是，不止一个人说他听清了这个神秘的人物咕哝的话。他们说的完全一样。

白兆是杨希的大学同学，他们俩在大学的时候，白兆曾对人说过，他迟早要杀了杨希，他说他盼望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