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于丧气话,但我不怕对自己说丧气话:如今做什么事可以不让人丧气,自己写作不过是自己玩,算不得事,相比之下,即使丧气,又能丧到哪里去;做事,尤其是那些不做就吃不上饭的事,丧气该是一种抒情,抒发完了还照常做事,而我的写作却与吃饭是扭着劲儿的事。我很明白这事的利害,所以不敢把吃饭和写作拧在一起。如今,我吃得简单了,也能放下吃饭之外的许多事,所以才敢默无声息地自己写东西。我对自己说,我是在自说自话,就是说和自己对话。现在对于我来说,重要的只有这些:身体,所以,我吃萝卜白菜吃米吃面,对了,还吃鸡蛋,如果那萝卜白菜是用化肥催大的,鸡蛋是吃饲料的鸡的再生品,这些我就没有办法,身体也能体谅我的苦衷,不和我计较我的不负责任,我的身体需要它们,我对身体解释说,肉好吃,山珍海味好吃,如咱们不能为好吃而吃,更不能为排场而吃,身体也同意我这样想,但身体说:吃萝卜白菜吃米吃面没问题,但要让我们吃饱,我说这没问题。因为即使我写东西需要一定的破费,比如说交电费,花钱买电脑,还需要买书买纸和笔,过一段时间还想自己写的东西印出来,当然是印书的模样,如果俭省着不奢侈,我的退休金还够吃萝卜白菜并且能够管饱吃。我肯定不会在吃萝卜白菜上出问题后,就大胆地写东西,每天除了出去活动活动身体之外,就让自己待在写东西和看书里。
话说到这儿,我自己明白了,我是不怕说丧气话的,因为我现在做的事,既无吃饭之忧,也已经成了我的活着的日子,并且是我惟一能过的日子,再丧气也要过也要活。偶然丧气一下,又有什么担心。
这和我早年的一点误会有关系。那时候年轻,只觉得写作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然后,就把这件再也不过的事装在了心里,可后来发现,这件再好不过的事,一是我没能力做它,更没能力做好,如果说做这件事需要一些功夫,我发现这功夫对于我是最不紧要的,当我在那紧要的功夫里能吃上安稳的饭时,我只感到筋疲力竭身体的余力不足以化成另一种功夫。对于我而言,写作就是一种误会,今天的这个样子,就是那误会的结果。
写作对于我而言,是对我的嘴和脑子的重视,嘴是用来说话,像我如今这样,天天不出门,我知道这就要找一个说话的人,找谁,最可靠的是自己。自己和自己说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先是脑子要有怎么想,然后嘴(手写或按键盘也一样)想办法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脑子想的明明白白,到了嘴里就常常走了样,这就显得嘴笨,这就要力争让嘴能跟上脑子的所想。有时候,嘴巴想说,脑子却什么也不准备,嘴巴干着急却无话可说,我夹在它们之间,要不停地给予调停,我不能让脑子和嘴哑了。
为脑子和嘴巴写作是这样的:我读书和写作却发现,这是最无意义的事,也是最要不得事,我原先崇拜写作,就像世人全都崇拜艺术一样,可我从吃饭这件事情上,看到人类所有艺术的无价值。可我还要写作,这如何解释,或者说如何理解,最好的解释是,脑子和嘴巴的存在,就像身体一样,是需要活动的。然而,人类在远远超过这样的活动上极力追求,这是人自身的可怕。
就是说,我的写作,对于我而言,就是我对写作本身的否定,就像我吃萝卜白菜是对吃饭的一种否定一样。
人类到了今天,应该清醒的是必须用自己的行为去否定自己的行为,这是人类为自己设计的一个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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